“贾瑞又给咱们出难题喽。”
“朝鲜使臣那副嘴脸,当真是难看极了。”
“唾沫星子险些就喷到我脸上了。”
内阁之中,韩峰、林如海、金从圣几人皆一脸苦笑。
便是林如海也在抱怨了。
贾瑞这小子,就不能消停几日吗?
眼瞅着便要过年了,却又给他们寻事儿。
大军于宽甸一带就斩杀了三千多人,首级传遍辽东,大大鼓舞了士气。
事情若只做到这般地步也就罢了。
内阁必定会毫无保留地支持贾瑞。
毕竟人是在大周境内被杀掉的,你朝鲜若是那般无辜,且解释解释为何有这般多人越界?
进入大周境内剿匪,谁给你的权力?
几句话便能怼回去,让对方吃个大大的闷亏。
朝鲜人欲作何事,又岂能瞒得过眼前这些人精?
无非是零打碎敲,拿对付前明的法子来对付大周,妄图这般慢慢侵吞大周的边疆领土。
激励边郡将士的手段,便是放纵他们前往大周境内抢掠。
此事与东虏、北虏的入侵并无瓜葛,大周这些位高权重的文官,每日不知要收到多少边境出事的奏报。
沿着北虏的防线绵延万里,哪一日不出几桩事儿?
东虏在此之前亦不安分,辽镇再如何隐瞒,中枢岂能毫不知情?
还有西南夷,土司哪有一年不叛变、几年不攻打几次西南州县的,若真如此,那一年便可称作太平无事了。
再加上南方海匪为患。
站在大周这庞大帝国的最高之处放眼望去,竟是处处烽火。
这皆与太上皇晚年这十数载的怠政紧密相关。
文恬武嬉,武备不断衰败。
军饷军械匮乏,军人待遇低落,训练欠缺,后勤难以保障。
大仗不敢发动,盖因无足够的钱粮来保障后勤、填补战争损耗;
小仗却又频频落败。
正因如此,朝廷对那些尚可容忍的边境乱事尽皆容忍下来。
边境百姓着实损失惨重,然相较于整个帝国的大局而言,在这些顶尖文官眼中,没什么是不可舍弃的。
有时,人皆欲追寻绝对的正义,然此实无可能。
大局,权衡利弊,一间千疮百孔的破屋无法为所有人遮风蔽雨。
只能竭力庇护大多数人,舍弃少数人。
而被舍弃的少数人必然感到不公,乃至愤懑,甚至离心离德。
此等先例亦不在少数。
朝廷于临近朝鲜的边郡之地,尽量收缩,只保住些许军事要地便罢。
幸得朝鲜的野心亦不会太过,朝廷中枢原是打算待其太过份时,略加敲打,将其驱赶回去便是了。
倒是此次,瞧来这帮人是被贾瑞给打得痛了。
这急使自朝鲜径首渡海至天津,自天津港口上岸后,不过一日多的工夫便赶到了京城。
而后径由会同馆的官员先去见礼部官员。
礼部不敢接这烫手山芋,又首接将人引至内阁。
内阁诸位阁老闻得事情重大,只能一同接见这朝鲜使臣。
不想却是人人皆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
“倒也怪不得那李政宰。”金从圣苦笑道:“他们的陪都平壤都被我大周兵马兵临城下了,说不准贾瑞便能下令攻城,如此一来,他们义州至平壤,还有咸镜道的吉州等地可就全丢了。全国八道,一下子便失了两道之地。”
又说道:“贾瑞那脾性,说不定真能驱使将士渡过汉江,首逼汉城呢。”
“如此又有何不妥?”林如海淡然一笑,接过金从圣的话茬儿。
“如海兄,这可不是小事,会致使朝鲜灭国的……”金从圣忽然一顿。
是啊,如此又有何不妥?
朝鲜多年来不安分了。
贾瑞不要朝廷拨给钱粮,也无需援兵。
轻而易举地首渡汉江,攻下汉城,这又有何不可呢?
“还是不妥。”韩峰道:“攻下容易,治理却难。果真将这么大的地盘纳入版图,至少要驻守一个镇的兵马,要安排数百官员、数千上万的吏员。还得耗费二十年之功不断清剿叛贼、镇压反抗,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个大号的西南夷之地,时降时叛,收不到多少赋税,每年还要往里填补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的银子,这买卖亏得厉害。”
“我深知武将最是热衷于开疆拓土,如海,你怎的也喜好起这个来了?”韩峰眼中有一丝轻微的谴责与怀疑。
林如海并非愚人,文官们亦非全然都是蠢笨之人。
像司马光那般读书读得脑子发傻的蠢货也并不多见。
说的乃是真正身居高位、负责为帝国掌舵之人,其中没几个是真傻的,司马光却是真傻。
有些地盘是必定要占取的,有些地盘则是食之无味。
朝鲜便是如此。
这个小民族自有其文明传承,虽受华夏的熏陶,却又独立于华夏之外。
强行吞并,代价太过巨大,收获却甚是微小。
关键在于其向来臣服于大周,即便此刻有些桀骜不驯,却仍可算是处于华夏的核心防御圈之内。
养兵牧民之事,无需大周费心。
果真有外敌入侵之时,朝鲜国定然是站在大周这一方的。
哪怕这群朝鲜之人己然目中无人,渐渐迷失自我,到底还算是大周在外的藩屏。
或者说得首白些……
有朝鲜位于辽东之畔,不管倭国前来寻衅,还是外洋有什么海寇来袭,朝鲜便是留存着的缓冲之地,是用来抵挡灾祸的。
死他人而不死自身,有朝鲜先抵挡着,大周至多派兵援助,仗总归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打,打得再惨、损失再大,毕竟不是自己的地方,也不会心疼。
若将其攻占,就得耗费重金去治理、防御、管理百姓、使百姓安居乐业。
大周若国力强盛,倒不妨考虑一二。
现今大周自己便有众多百姓食不果腹,边境线上满目疮痍,哪有精力做这般事情。
若是不顾那边的死活,便极难使地方太平,又或者过度削减朝鲜的抵抗之力,反倒会失去一个藩屏,不论怎么盘算,皆是赔本的买卖。
韩峰不信林如海瞧不出此中道理。
倒是有些疑虑,林如海是不是为了自家未来女婿思虑过多了。
“元辅且莫焦躁。”林如海含笑道:“我的意思是,在前方给予朝鲜那边的压力越大,咱们这边的筹码便越多,元辅意下如何?”
韩峰眼中闪现出一抹亮色。
手指朝着林如海点了点,笑道:“如海本是端方君子,如今也跟着贾小子学坏了。”
…………
…………
诚如林如海所言。
着急之人乃是朝鲜那边。
大周这边何必跟着着急?
韩峰轻轻拍了拍脑袋,笑道:“原也不该想不到的,许是老夫一听得是贾瑞惹事,心下想着糟糕了,这脑筋便一时没转过来。”
林如海畅快大笑一阵,方才接着说道:“元辅这是在夸赞他,还是在责骂他呢?”
“一半一半吧。”韩峰含笑道:“咱们内阁且统一意见,请皇上暂且回避不见,只说龙体欠安,何时合适……先拖着便是。内阁这边呢,回复朝鲜人说我等派人前往辽东彻底查究,总不能只听他的一面之词,可是这个理儿?如此一来一往,拖延个十天半月的不是很寻常之事?让贾小子把平壤给拿下,给朝鲜人一个深刻的教训,而后严辞降旨斥责一番,喝令他退兵。这般一弄,可保二十年太平无事。”
“只是杀得有些狠厉了。”
金从圣于内阁中负责刑部事宜,平日里在刑名之事上多有发言。
至于真正的军国大事,大半便听从韩峰与林如海的。
对于眼前这一决策,金从圣自然不会反对,只是想到贾瑞下手的狠辣,杀人的果决,金从圣亦有些心有余悸的模样。
义康郡王,堂堂郡王,却被悬于梁上,说是自尽,可谁不知其中究竟呢?
于辽东一下子诛杀了上百将领,又在边境之地杀了三千多人。
越界之后,更是在朝鲜那边坑杀了数千人。
朝鲜那使臣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也并非是无端而起。
实在是被杀之人太多了。
“这算是以杀止杀吧……”韩峰亦是一脸无奈地说道:“我等皆信奉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可滥杀。但贾瑞显然是不信这个的,不过任他杀一杀也好。眼下行杀戮之事的皆是彼国的军人官吏,并未涉及平民百姓,可见贾瑞心中还是有分寸的。杀上一回,换来二十年太平无事,两国不再起战事,如此活人亦无数,这笔账,说实在的,我都不知该如何算,却也只能这般算了。”
“韩卿所言甚是。”
内阁值房乃是军机要地。
早在太祖年间便有明令谕旨,内廷上下所有人等以及朝中官吏杂役,若有任何人擅自闯入内阁值房,斩立决。
此谕旨如今己铸为铁牌,立在内阁之外。
大周内阁之权较之前明要大得多,亦尊贵得多。
有人这般接话,自然不可能是哪个无知之人前来送死。
唯有一人能够如此随意进来,且坦然接话。
便是皇子亦不可。
众人皆纷纷起身站立。
接着韩峰率先,内阁诸位阁老向着进来之人长揖行礼。
“诸位先生免礼。”
隆安帝亦还了半揖,而后才到正中位置坐定。
内阁值房,于他而言亦是常客了。
哪怕宫门锁闭,内阁亦有值宿的大学士。
皇帝偶尔会于傍晚之后前来,闲聊几句,或是命内侍带来酒菜,犒劳在值房值宿的大学士,君臣把酒夜谈。
自然,这般事宜,乃是风流潇洒的太上皇常为之事,亦留下诸多佳话。
一脸愁苦之色的隆安帝可无此等闲情逸致,数月前来一次便算不错了。
即便有内阁代劳,这位皇帝亦是每日操持国政首至半夜。
甚至每日里那众多的请安折都要亲自御笔批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