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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云上霜雪,北渡

北渡来天界的那天,姻缘殿的白玉阶上积了层薄雪。

我正坐在案前为一对人间夫妻系红线,金线穿过玉扣时,忽然听见殿外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那声音带着魔域特有的阴寒,撞得殿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惊飞了檐角栖息的灵雀。

“南寻。”

他的声音比三百年前更低沉,裹着穿透云层的风雪。我捏着红线的手顿了顿,金线在指尖绕出个凌乱的结——就像当年在晒谷场,我为他绣鸳鸯帕时,不小心缠乱的丝线。

转身时,我看见他站在殿门口。玄色衣袍上沾着天界的霜雪,手腕和脚踝上缠着捆仙索,金色的符文在锁链上流转,压制着他翻涌的魔气。他显然是硬闯上来的,鬓边的白发被罡风吹得凌乱,可那双眼睛里的执拗,比锁魂塔初见时更甚。

“你倒是比我想的来得快。”我放下红线,缓步走到他面前。云靴踩在雪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捆仙索勒得疼吗?伤口愈合后,也留了这样的疤吗?”

北渡的喉结剧烈滚动着,视线像烧红的烙铁,从我的发间扫到腰间——那里系着的银流苏,正是“阿寻”留在锁魂塔的那串。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捆仙索上的符文瞬间亮起刺目的光。

“她是你弄出来的幻影,对不对?”他的声音发颤,带着被欺骗的暴怒,又藏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我的阿寻……她早就死了,是不是?”

我望着他眼底的血丝,忽然想起第八十一难时,忘川河畔那个喝了孟婆汤的红衣女子。原来清醒的痛苦,真的比糊涂的执念更磨人。

“是,也不是。”我抬手拂过他鬓边的白发,指尖触到一缕冰凉,“她是我,也不是我。是你记忆里的阿寻,也是被你遗忘的南寻。”

北渡猛地偏头躲开我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我没有忘!”他低吼着,魔气冲破捆仙索的压制,在周身凝成淡紫色的雾,“我记得你在锁魂塔上推开我的样子,记得你仙骨焚尽时的火光,记得你说……”

他忽然顿住,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眼里涌上浓重的痛苦。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记得我说过,仙魔殊途,不该有牵扯。可他偏要扯,偏要守,偏要把三百年过成一场自欺欺人的梦。

“你记得的,只是你愿意记得的。”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目光落在他手腕的捆仙索上,“天帝罚你戴这锁链,是怕你在天界作乱。可我知道,你是怕自己控制不住魔气,伤了我,对不对?”

北渡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他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着,指缝间渗出黑血,滴在雪地上,晕开一朵朵妖异的花。

“当年在锁魂塔,你说我守的是影子。”他忽然抬头,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那你呢?南寻,你守着这姻缘殿三百年,看着世间男女成双成对,就当真不痛吗?”

我捏着红线的手紧了紧,金线嵌入掌心,传来尖锐的疼。是啊,我痛。每当看见案上那碗冷掉的豆浆,每当听见人间传来磨豆浆的石磨声,心口那道被魔气劈开的伤口,就会重新淌血。

可我不能说。就像他不能承认,他早己在日复一日的执念里,把阿寻和南寻混为一谈。

“我是姻缘仙子,守着这里是我的职责。”我转过身,重新拿起案上的红线,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你若来是为了问罪,现在可以走了。捆仙索的封印维持不了多久,魔域还有你的子民等着……”

“我不走。”

他的声音突然凑近,带着温热的呼吸落在我颈后。我浑身一僵,猛地转身,却撞进他怀里。捆仙索的符文擦过我的仙裙,发出滋滋的声响,可他环在我腰间的手,却轻得像怕碰碎琉璃。

“阿寻。”他低头,鼻尖蹭过我的发顶,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在锁魂塔想了三个月。想江南的雨,想天机派的星星,想你刺进我肩胛的那一刀……”

他顿了顿,指尖抚过我心口的位置,那里正是当年诛魔箭穿透的地方。“我想明白了,不管是阿寻还是南寻,都是你。是我笨,花了三百年才分清,你留在我魂魄里的,从来不止是豆浆香,还有锁魂塔的魔气,仙魔大战的血光。”

我的眼眶忽然发热。原来天机使者说得对,有些痛,总要两个人一起尝过,才能真正化解。

“你看。”我抬手,指向案上那碗冷掉的豆浆。不知何时,碗沿结了层薄冰,映出我们交叠的影子,“就像这豆浆,凉了就是凉了。就算重新烧热,也不是当年李渡磨的那碗了。”

北渡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苦涩,却比锁魂塔时多了几分清明。“凉了可以再磨。”他握住我的手,将掌心贴在豆浆碗上,魔气透过他的指尖传来,温柔地化开碗沿的薄冰,“只要磨豆浆的人还在,就好。”

我望着他眼底的认真,忽然想起第八十一难时,忘川河畔那个红衣女子说的话。她说,等一个人不怕久,怕的是等的人心里早就没了你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