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雁荡山的石阶上见到陈渡时,我正带着师妹巡查地界。
他像只被雨打湿的野雀,蜷缩在岩壁下,怀里死死抱着个破包袱,嘴角还沾着血。山魈的尸体倒在不远处,血腥味混着青苔的湿气,呛得人发闷。师妹吓得躲在我身后,我却注意到他攥着的那块青布碎布——那是云鹤师叔的法衣碎片,边角绣着半朵流云。
“天机派地界,凡人莫入。”我收剑时,声音比平时更冷了些。对付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客气只会让他更难缠。
他却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咳着血掏出那块碎布,眼睛亮得惊人:“我要拜师。”
那眼神,像极了小时候在山脚下见到的狼崽,明明浑身是伤,却不肯低头。我想起云鹤师叔临行前的嘱托,说若遇到持此碎片者,需多加照拂。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陈渡。”
带着他上山时,师妹在我耳边嘀咕:“寻儿师姐,他看起来笨笨的,测灵根肯定过不了。”我没接话,只是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石阶上的血印子一路延伸,像条断断续续的红绳,固执地跟在我们身后。
测灵根那天,观星台的风很大。当青玉盘只亮起微弱的土黄色光时,我听到了周围的哄笑。林浩的声音最刺耳,像淬了毒的针:“寻儿师姐,你捡了块废料回来。”
我冷冷瞥了林浩一眼,他立刻闭了嘴。转头时,正撞见陈渡攥紧拳头的样子,指节泛白,却没看任何人。这股韧劲,比林浩那身华服下的骄纵顺眼多了。
他被分到杂役院的那天,我恰好去后山取药。路过丹房时,看到他正蹲在地上,用破布擦那个三百年前的旧丹炉,擦得比内门弟子的新鼎还亮。夕阳落在他背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株在石缝里挣扎生长的草。
杂役院的灯,总是灭得最晚。
我知道陈渡在偷偷练气。每天亥时,后山竹林总会传来微弱的土系灵气波动,像颗快熄灭的火星。起初我只是路过,后来便故意绕路去看看。
他确实笨。别人一个时辰能学会的吐纳法,他要练到寅时,指尖才会有淡淡的黄光。有次他走火入魔,灵气在体内乱撞,疼得在地上打滚,却咬着牙不吭声,额头上的汗珠子砸在竹叶上,嗒嗒作响。
我扔过去一颗清灵丹,没指望他道谢。可第二天,在我常坐的那块青石上,多了个用竹筒装的水,还冒着热气。竹壁上歪歪扭扭刻着个“谢”字,刻得太深,差点把竹筒刻裂。
林浩刁难他时,我恰好在丹房外。看着陈渡被滚烫的热水浇脚,却只是默默收拾碎瓷片,我突然想起师父说的“道心”——不是灵根多纯,是骨头多硬。
“三日后外门小比,赢一场,我教你剑法。”我说这话时,没看他的眼睛。我怕看到他眼里的光,会想起当年那个说要“护着师姐”的小师弟——后来他死在了妖兽潮里,灵根纯度比林浩还高。
小比那天,我站在观星台最高处。陈渡握着把竹剑,像握着救命稻草。赵虎的火球砸过来时,我以为他会躲,他却就地一滚,用最笨的法子破了“三星连珠”。竹剑抵在赵虎咽喉上时,他的手在抖,眼神却稳得像山。
师妹在我身边拍手:“寻儿师姐,他赢了!”我没说话,只是摸了摸袖中那把铁剑——是我刚入门时,师父给我打的,现在刚好适合他。
他昏过去被抬到竹林时,我正在磨药。闻到血腥味,我手一抖,药杵砸在石臼上,发出闷响。伤口很深,骨头都露出来了,我给他包扎时,发现他攥着的拳头里,还捏着半片被血浸透的竹叶。
“以后卯时来竹林。”我把药碗推给他,声音有点干。他抬头时,眼里的光比聚灵果还亮,我赶紧别过脸,假装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