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云在天际翻涌如沸,边缘渗出细碎的金红,像被火舌舔舐的兽皮。
苏挽月跟着谢沉渊穿过青石板路时,鞋尖碾过几片老梅树的枯叶,脆响惊得阿黑竖起耳朵,喉间的呜咽又沉了几分。
“阿黑不对。”她按住腰间发烫的青铜铃,这是血脉觉醒后才有的征兆——铃身与她心跳同频,此刻正一下下撞着她的胯骨,疼得发麻。
谢沉渊脚步微顿,反手将她护在身侧。
他的指尖还沾着方才恶灵的血,混着自己的体温,透过粗布衣袖烙在她手腕上:“林子里的阴气比方才更重。”
话音未落,密林中突然卷起一阵腐臭的风。
阿黑猛地冲出去,颈间铜铃撞得叮当响,在五步外的青冈栎下急刹,前爪扒地扬起碎土,仰头发出尖厉的啸叫。
苏挽月的轮回眼在瞬间睁开。
眼前的景物被镀上一层淡紫,枯枝败叶下的腐土翻涌如活物,无数半透明的魂丝从地底钻出,纠缠成一团黑雾。
黑雾中央浮着张青灰色的脸,眼窝深陷如两个血洞,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嘴黑牙。
“是它!”她倒抽一口冷气。
方才地窖里被镇灵铃烧去腐肉的恶灵,此刻竟比那时更骇人——它脖颈处有道焦黑的痕迹,正是被谢沉渊的青铜剑刺穿的位置,可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渗出墨绿色的脓水。
谢沉渊的剑己出鞘。
青铜剑与她的铃纹同出一脉,此刻剑身震颤如龙吟,剑脊上的七道芽纹泛着冷光:“它破了阴司的锁魂印。”他侧过身挡住她的视线,“退到我身后。”
苏挽月没动。
她能感觉到血脉在血管里发烫,像有团火从心脏烧到指尖。
太奶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苏家血脉不是诅咒”的画面闪过,她突然明白这火是什么——是守轮回者的力量,是该由她扛起的责任。
“你护我前半生,现在换我护你。”她低声说,手按上谢沉渊的后背。
他的衣料被血浸透,隔着布料都能摸到肌肉绷紧的线条。
恶灵的嘶吼刺破耳膜。
黑雾裹着腥风扑来,苏挽月的轮回眼捕捉到它体内翻涌的怨毒——那不是普通的怨气,是被剥离轮回千年的不甘,是刻进骨血里的“杀苏”二字。
“镇灵诀!”她咬破舌尖,鲜血滴在青铜铃上。
铃身第七道芽纹瞬间绽放金光,像把淬了火的刀劈开黑雾。
恶灵被金光灼得向后暴退,青灰皮肤滋滋冒油,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嚎。
“它在找你的血!”谢沉渊的剑划过恶灵心口,这次没有腐肉掉落,反而溅出暗红的血珠——是人血。
他瞳孔骤缩,“这东西...被人用活人祭养过。”
苏挽月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轮回眼看到更深处的画面:恶灵背后浮着半透明的锁链,链上刻满阴司符文,可锁链末端却缠着根红绳,红绳另一端...竟系在苏家大宅的方向。
“是血契。”她突然想起帛书里的只言片语,“有人用苏家血脉做引,把它和祖宅绑在一起。”话音未落,恶灵的手己穿透黑雾,指甲尖擦过她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月娘!”谢沉渊的剑横在两人之间,剑刃与鬼爪相撞迸出火星。
他额角的血滴落在她手背上,烫得她打了个寒颤。
“守墓魂!”她本能地唤出声。
太奶奶说过,危急时守墓魂会显灵。
果然,耳畔响起苍老而年轻交织的声音,像很多人同时说话,却又清晰如在耳边:“它的命门在锁魂钉。
当年苏门第十三代守墓人用活人骨做钉,钉在它后颈大椎穴。“
苏挽月的轮回眼立刻锁定恶灵后颈。
那里有块凸起的骨节,被黑雾遮着,却遮不住底下泛青的钉帽——是根三寸长的人骨钉,钉身刻满镇灵咒。
“沉渊!”她拽住谢沉渊的衣袖,“打它后颈!”
谢沉渊的剑势陡然变了。
他原本主攻上盘,此刻突然矮身滑步,剑花在半空划出银月,精准刺向恶灵后颈。
恶灵似乎察觉危险,鬼爪拼命去挡,却慢了半拍——青铜剑穿透黑雾,“叮”的一声钉在骨钉上。
骨钉发出蜂鸣。
黑雾如被抽干的水袋,瞬间坍缩成巴掌大的一团。
恶灵的脸扭曲成无数张,最后定格成个穿粗布短打的男人,眼里的怨毒却丝毫不减:“苏家...苏家毁我全家,我要看着你们血尽而亡...”
话音未落,青铜铃的金光裹住骨钉。
苏挽月念动镇灵诀最后一句:“血脉为引,轮回为牢——封!”
骨钉突然爆成齑粉。
恶灵发出最后一声尖叫,被金光卷进地底,只留下满地焦黑的魂丝,散发出烧纸钱的味道。
密林重归寂静。
阿黑凑过来,用脑袋蹭她的手,尾巴却还绷得笔首,朝着苏家大宅的方向。
谢沉渊收剑入鞘,动作比平时慢了些。
苏挽月这才发现他肩背的衣服全被冷汗浸透,指节因用力发白:“你伤得很重?”
“追魂使的伤,好得快。”他扯出个淡笑,却在转身时踉跄了半步。
苏挽月忙扶住他,触到他后背黏腻的血,才惊觉他方才用身体替她挡了恶灵的鬼爪,伤口深可见骨。
“回宅。”她咬着唇,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我房里有太奶奶留下的伤药,能止阴毒。”
谢沉渊没拒绝。
他的体温比常人低,却在她颈侧呵出温热的气:“方才你说‘护我’...”
“怎么?”苏挽月耳尖发烫,故意把他往自己身上带了带,“百年冥契,人鬼同契,总不能只你一个人拼命。”
阿黑突然又低吠起来。
这次不是警告,是某种说不出的急切。
苏挽月抬头,正看见血云己漫过宅后的老槐树,像团要烧到人间的阴火。
宅门处飘着几缕黑雾,在风里扭成细蛇,转瞬又散了。
“宅里...好像有什么在等我们。”她低声说。
谢沉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青铜剑在剑鞘里轻颤。
他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指腹擦过她脸颊上的血痕:“不管是什么,我们一起。”
两人扶着往宅门走时,阿黑突然箭一般冲出去,在门前的青石板上扒出个小坑。
苏挽月凑近一看,坑里埋着半截红绳,绳头系着块碎玉——是她太奶奶的贴身玉牌,三年前随太奶奶的棺椁下葬的。
血云压得更低了。
宅内传来若有若无的琴声,像是太奶奶生前最爱的《招魂引》,可太奶奶的琴,早就在她下葬那天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