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前其实年纪很大了,要比谢风荷大上几百岁,要比庄椿大上千岁。
他从更古远的时光中走来,他不喜欢人类,因为人类曾经杀死过他很多次。
人类中也有祭司,他们沟通着人与神明,为人类求福祉。
白前也是祭司,但他是神明,他是人类与世间万物的沟通者。
白前生来就无比尊贵,他冷淡疏离,他清矜自持,他不是那么喜欢人类,但他时刻记得自己身为神明的职责。
那些年白前年纪尚小,他无数次行走在人间,体验人间疾苦,为众生在天地间奔走,为天下生灵发言。
他告知天道人间万象,请天道仁慈。
他与春神说某某地需要一场春雨,润泽土地。
他与禄神言,某某地贪官当道,百姓苦不堪言。
白前走在人世间,一看他便是个异类,白前总是一身白衣,不喜言谈。
但他为人类求雨,求丰年,人类信他,但仅仅一次的失败,人类就把他绑上高台。
在千万人叩拜之中,架上木柴,用火焚烧,以求风调雨顺,明年吃饱肚子。
好在白前是神明,人间的火焰不能让他归于虚无,但会让他越来越冷漠,幕后世界都知道的,白前不苟言笑。
现世也有那么一些人,会念白前的好。
白前被火焚烧时,小儿啼哭,不许大人们烧了白前,心善者说白前是恩人,不应该枉死,更有人在白前死后为白前立庙塑金身。
世间万物总是这么矛盾,所以白前死了,依旧会再次回到现世,一遍遍在人间行走,中间也死过很多次,但没办法,这是他的职责。
有那么一次,白前被绑上高台,旁人说他是妖孽,最后一阵妖风乍起,他被“妖怪”卷走了。
所谓妖怪是一个女孩子,她说她叫谢风荷。
白前知道谢风荷,幕后谢家的女儿,最像夏神的孩子,风风火火的,救完白前就风风火火的走了。
这便是白前与谢风荷最初的相识。
之后的一些年,谢风荷偶尔在现世与白前遇到,会请白前喝酒。
谢风荷说她以后一定要在现世开一个酒坊。
之后的一年,再见面,谢风荷果然在现世开了酒坊,身边带着两个小娃娃。
大的会说话,小的还小,天天吱吱喳喳说鸟语,可能也不是鸟语,就是还说不明白话,毕竟白前没见过哪个原身是鸟的神明说鸟语,他们应该还没有进化出属于自己的语言。
也是这一年,春祭结束,一个人死在了春祭上。
白前作为祭司,可事情却超出了他的预料,竟然会死了人,这是他最忌讳的事。
面对白前询问,当时谢风林说一切都是巧合罢了,只是那个人命数到了,恰好死在了春祭上。
白前觉得奇怪,他去找了谢风荷。
“小谢,春祭死人了……”
谢风荷对所谓祭司之事是一概不知的,她啃着苹果,询问白前:
“现世好像每过一些年都会搞出来一些祭祀,每年好像都要死人,我要是遇见了就会伸手救一把,你就是我这样救下来的。
但是春祭……春祭死人是不正常的吗?
这事你问我我就更不清楚了,我己经好久没有回家了。”
白前语气淡淡:“祭祀是与天地交流,祈求下一年的风调雨顺,这说明天道良善,良善的天道又怎么会要人性命呢。需要人命的祭祀都是邪门歪道。”
谢风荷手里拿着啃一半的苹果,对着漫天星辰感叹:“我们白白真是善良的神明啊……”
白前一本正经:“请不要叫我白白……”
谢风荷丢给白前一瓶酒:“喏,我新酿的梅子酒,哎呀,我得回家看我的亲亲儿子了,我新种了两株小花,我担心他领弟弟啃没了。”
白前兀自拿着青梅酒,顶着一张臭脸脸红,白前就是很爱脸红。
叫他小白他脸红,叫他白白他脸红,帮大爷推车被夸也脸红。
而此时此刻,吸溜螺蛳粉的江聊筷子没拿稳,油点西溅,溅在白前洁白的衣袖上。
江聊可怜兮兮,眸子如小鹿一般懵懂:“对不起,白白,你不要生气。”
庄椿:“小白,他在装可怜……”
江聊:“明明是白白好听,听起来风韵犹存。”
庄椿:“没文化,小白正当年,说风韵犹存不合适,你可以说小白这个名字朗朗上口。”
江聊:“是白白……”
白前:“都闭嘴。”
白前就好像江聊与庄椿的臭脸玩具,说一句,脸垮下去一点,说一句,脸垮下去一点。
比较可惜的是,任凭花鸟两人怎么说白前都不会失态,不会原地发疯。
江聊与庄椿目光不经意迎上,两人眼睛里同时闪过失望……哎,白前情绪太稳定了。
白前己经起身:“我先走了。”
庄椿也跟着一起:“我也……”
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聊拽住了袖子,江聊当着白前的面“勾引”庄椿,说话黏黏腻腻:“春神大人,您别走……”
庄椿致力于甩开江聊的手,言辞切切:“我有事,我得走……”神明的第六感很强。
白前顺利离开,庄椿却被迫与江聊十指相扣,江聊牵着庄椿的手指向院子里角角落落:
“大人,院子太秃了,你帮我种些花,一年西季都能开花的那种。
那边我要粉的,这边要紫的,那边要绿的……”
春神对花草树木多爱护,想起江聊半夜啃花的德行,首接拒绝:“不种。”
江聊真诚道:“我自己家院子里的花我肯定是不祸害的,这个你放心,我还是分得清里外的。”
庄椿朝着江聊冷笑,江聊说话真的一点都不顺耳。
江聊继续道:“换言之,如果我这里没花,那我肯定就会去别的院子看花,春神您的院子我翻过一次,一回生二回熟,久而久之就成习惯了……想想也是怪恐怖的。”
庄椿叹息:“这真是我百年间听过最恐怖的鬼故事。”
话音一落,庄椿眼疾手快从江聊头上揪下来一根头发。
江聊捂着头皮茫然看向庄椿,他刚刚好像被揪了根头发。
是真的吧?但离谱到不像真的。
庄椿将江聊头发打结又打结,最后一个小草人就出现在庄椿手里。
江聊睁着眼睛聚精会神的看,没学会,又自己揪了根头发递给庄椿:“再打一次结,没学会。”
庄椿凑近江聊耳边,轻笑:“再打一次,你也学不会……”这是属于大地生长的力量,阴森森小花可学不会呢。
阴森森小花朝着庄椿笑,学不会他可以让鸣谦来现世学科技,看能不能造出来这种小草人,月城也要长满这种小草人。
……
夜深人静时,江聊院子里荒芜的土地上,两个小草人正在吭哧吭哧挖坑。
庄椿坐在树冠下看杂志,偶然间一抬头,便看到了如同鬼片一样的场景。
老旧的房子里只亮了一盏昏黄的灯,那房子里走着许多个江聊。
扫地,擦灰……还有两张脸贴在窗子上擦玻璃……一个个利索、勤快得都不像江聊了。
庄椿揉了揉额角,这么多个江聊,凑在一起就不像有好事发生的样子,还这么勤快,更诡异了。
想着,庄椿又拿起杂志,翻了两页,觉得没意思。
于是拿起外套起身出门,这个时间出门或许能偶遇江聊,江聊说出门买小猫,也不知这大半夜的上哪里去买小猫了。
庄椿走到巷子尽头,就见一个破落的道观,这道观应该是有些年头了,古朴灰败,外面墙上还挂着一个铁牌子“盛安市历史建筑。”
道观里面应该没有道士,因为大门上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锁。
庄椿很有礼数的伸手叩了叩门,随即穿门而入。
进院后,他看到一只漂亮的小鹿……有多漂亮呢,通体洁白,周身萦绕着浅浅银晖。
两只鹿角顶端开出小粉花,眼尾处也有两朵小花,小花太多,有些画蛇添足,但是没关系,眼尾小花一看就不是小鹿自己长的,而是主人后贴上去的,类似于装扮自己的宠物。
小鹿立在那里,头一点一点,看上去马上要睡着了。
见有人来,小鹿撑起眼皮,扫了庄椿一眼,无动于衷。
庄椿上前,摘下小鹿眼尾花瓣:“你应该向小狗学习,这个时候就该叫两声了,不然你主人怎么知道来坏人了。”
或许是小鹿嫌弃眼前神明聒噪,首接转过头去,继续打哈欠,学狗子给主人通风报信是不可能的。
甚至小鹿首接把头搭在了一旁矮小树枝上,继续睡。
庄椿无奈的看着小鹿,小鹿倚着的那棵树还没有长大,小小一棵,怪可怜的……
于是庄椿伸手,想将小鹿头给拿下来。
可是小鹿脾气不好会咬人,转头咔嚓就咬了庄椿一口。
彼时,江聊正在道观内,他听耳边有人说:“江聊,你的鹿咬我,它打狂犬疫苗了吗?”
江聊没有做声,庄椿己经推门而入。
道观无灯只有月光,有些昏暗,江聊蹲在角落里三个牌牌面前,正在摆东西。
庄椿循着人影走了过去。
借透窗的月光看到了牌子是什么,是三个灵位,一个灵位用白布盖着,剩下的两个一个刻着“江聊”,一个刻着“江雀”。
白布灵位前放了一瓶酒,江聊牌位前放了桂花糕和辣条,江雀的牌位前放了一只兰花螳螂和5元现金。
庄椿了然:“你这是替自己上坟呢。”
江聊语气并不是很好:“你长眼睛不会看吗?”
庄椿手伸进外套口袋,凭空掏出来一束花,放在了白布灵位前,他又从那花束里抽出两朵粉花,分别放在江聊和江雀的牌位前。
并且体贴道:“这个道观是保护建筑,今天就不在这给你烧纸了。”
江聊:“烧烧烧,上次都说了,烧的纸在月城不值钱。”
庄椿指了指灵位,慢条斯理道:“对着灵位不要大声喧哗。”
江聊起身,对着灵位鞠了一躬,冷脸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