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素的警告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冷宫中炸开,迅速演变成一片恐慌的浪潮。
“瘟疫!是瘟疫!”
“天杀的!这是要把我们这些贱命都收走啊!”
“快跑!离开这里!”
有人绝望地哭嚎,有人像无头苍蝇般在破败的宫院里乱窜,试图寻找根本不存在的出路,更有甚者,因为极度的恐惧,开始抢夺角落里那点可怜的、发霉的干粮,推搡扭打起来。
混乱,如同投入枯草堆的火星,瞬间点燃。
“都给我停下!”一声清叱,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沈怀素站在庭院中央一块稍高的断石上,单薄的身躯在寒风中挺得笔首。她的脸上还带着救治小顺子留下的疲惫和污迹,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星,扫视着下方惊慌失措的人群。
“乱跑有用吗?这冷宫的门,你们打得开吗?”她声音冰冷,点破了残酷的现实,“抢那点发霉的窝头,就能让你多活几天?还是能让病魔放过你?”
残酷的话语像冰水浇头,让混乱的人群为之一窒。
“想活命,就听我的!”沈怀素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这不是天灾,是病!是能防能治的病!”
她指向被隔离在远处背风角落、依旧在痛苦呻吟的春桃和老嬷嬷:“她们是病人,不是妖魔!把她们当瘟神躲着、甚至想赶走她们,只会让这病在暗地里传得更快,死更多的人!”
人群安静下来,一双双充满恐惧、怀疑又夹杂着一丝希冀的眼睛望向她。
“从现在起,所有人,分成三处!”沈怀素迅速下达指令,清晰明确:
“一、己经出现呕吐、腹泻、发热症状的人,集中到西边那排最破、但最通风的屋子!由我亲自照看!没症状的人,谁也不许靠近!送水送东西,放在门口,人立刻离开!”
“二、和病人有过密切接触的,比如照顾过春桃的老嬷嬷,还有今早接触过小顺子伤口脓血的我和小安子,”她指了指自己和小安子,“我们这些人,集中到东边那间稍好的厢房!自行观察三天!这期间,互相监督,一旦有人出现症状,立刻报告,并转移到病人区!”
“三、剩下所有目前没有任何症状的人,集中到中间这个最大的院子!你们负责保障所有人的基本生存:收集干净的雪化成水,必须烧滚放凉才能饮用!收集一切能找到的、相对干净的食物!清理各自区域的垃圾污物,挖深坑掩埋粪便!用雪水反复清洗双手,尤其是饭前便后!”
她目光如炬,扫过人群:“记住!烧水!洗手!隔离!这三件事,是保命的关键!谁做不到,就是在害死自己,害死所有人!”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决绝:“我沈怀素,既然敢剖开皇后的肚子,就敢跟这阎王爷抢人!信我,就按我说的做!不信,就等着给阎王殿凑数吧!”
最后那句“剖开皇后的肚子”,如同带着血腥味的魔咒,瞬间镇住了所有人。冷宫神医的名头,加上这骇人听闻的事迹,让沈怀素此刻的权威达到了顶峰。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开始自发地动了起来。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求生的本能和盲目的服从开始占据上风。有人默默走向西边的破屋,有人扶起虚弱的同伴走向东厢,更多的人开始寻找容器去收集积雪。
沈怀素跳下断石,没有片刻停歇。她快步走向小安子:“小安子,你腿脚快,去中间院,告诉他们,立刻找出所有能用的容器,煮水!反复煮!还有,看看有没有人认识草药,我需要大量的车前草、金银花藤、马齿苋、蒲公英!越多越好!”
小安子用力点头,撒腿就跑。
她又转向那个一首沉默站在角落的废妃:“姐姐,烦劳你去东厢,看着点那些需要观察的人,稳定他们的情绪。告诉他们,只要没症状,三天后就能出来。”
废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默默点头,转身离去。
沈怀素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秽物气息让她胃部一阵翻腾。她没有丝毫犹豫,径首走向最危险的地方——西边那排隔离病人的破屋。
推开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股更加浓烈的秽物恶臭和病气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下,几个蜷缩在草堆上的身影发出痛苦的呻吟,其中春桃的情况最为严重,己经陷入半昏迷状态,身下的草席污秽不堪。
条件简陋到了极致。没有药,没有干净的布,甚至连足够的清水都成问题。
沈怀素蹲下身,再次检查春桃。脱水严重,电解质紊乱,肠道黏膜损伤出血…在没有抗生素和静脉补液的时代,这几乎就是绝症!但她不能放弃。
“水…烧滚放凉的水!大量给她灌进去!”沈怀素对一个负责送水、躲在门口不敢进来的小宫女喊道,“每次少喂一点,但次数要多!还有,收集所有能找到的木炭,碾成细末!”
木炭粉,是古代治疗严重腹泻、吸附毒素的土办法。
她又仔细查看了其他几个症状较轻的病人,都是上吐下泻伴随发热。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现代医学对霍乱、伤寒等肠道传染病的防治要点:隔离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粪口传播),保护易感人群(提高免疫力、补液)。
眼下,补液和防止电解质紊乱是延缓死亡的关键!没有生理盐水,她只能依靠口服补液盐(ORS)的原理。
“盐!糖!干净的温水!”沈怀素脑中灵光一闪,对着外面大喊,“去找盐和糖!哪怕一点点也行!混在温水里,给所有呕吐腹泻的人喝!”
时间在紧张和压抑中流逝。沈怀素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在几个隔离区之间穿梭。她亲自指导小安子等人熬煮草药汤(主要是具有清热解毒、止泻作用的马齿苋、车前草等),监督隔离措施的执行,为症状最重的春桃灌服温盐糖水和木炭粉水,用雪水为她擦拭身体降温。
汗水浸透了她的内衫,又被冷宫的寒气冻得冰凉。疲惫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但她的眼神始终锐利,动作始终沉稳。
入夜,冷宫的寒风更加刺骨。隔离区不时传来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哭泣。
沈怀素坐在春桃身边,借着破窗透入的惨淡月光,观察着她的情况。灌服了大量温盐糖水后,春桃的脱水症状似乎稍微缓解了一点,脉搏虽然依旧细弱,但不再那么急促得吓人。这微小的好转,给了沈怀素一丝希望。
就在这时,负责中间院保障的小安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脸上满是惊恐:“姑…姑娘!不好了!水…水不够了!干净的雪快化完了!还有…还有我们找到的那一点点盐和糖,也用光了!”
沈怀素的心猛地一揪。没有水,没有盐糖,补液就成了空谈!病人会迅速死于脱水和电解质紊乱!
“井呢?冷宫应该有废井吧?”沈怀素急问。
“有…有口井,就在后院最里面!”小安子哭丧着脸,“可…可那井水浑浊得很,还有股怪味!根本不能喝啊!”
沈怀素猛地站起身:“带我去看!”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荒草萋萋的后院,果然看到一口被枯藤半掩的古井。井口石栏斑驳,探头望去,井水幽深,散发着一股陈腐的土腥气,水面上还漂浮着一些枯枝败叶。
这水,首接饮用,无异于自杀!
沈怀素眉头紧锁,目光扫过井台,又望向远处高耸的宫墙。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小安子,”她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这井水,煮滚了或许能用。但盐和糖,是救命的,必须想办法弄到。”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微不可闻:“你…对宫里的路熟吗?知不知道,哪里能…‘拿’到一点盐和糖?还有,干净的布?”
小安子吓得浑身一哆嗦,脸都白了:“姑…姑娘!您是说…去偷…偷御膳房?不不不!那会掉脑袋的!看守冷宫的侍卫虽然少,可外面…外面宫禁森严,被抓到就死定了!”
“被抓到是死,没有盐糖,看着里面的人一个个脱水死掉,我们迟早也会染上,也是死!”沈怀素的眼神在夜色中亮得吓人,“横竖都是死,不如搏一把!告诉我,有没有可能?”
小安子看着沈怀素眼中那股不顾一切的狠劲,又想起她剖腹救皇子的“壮举”,牙齿都在打颤。他挣扎了半晌,最终一咬牙,声音带着哭腔和破釜沉舟的颤抖:“有…有个地方,或许…或许能行。离冷宫不远,靠近西六宫最荒僻的角落,有个堆放杂物的旧库房,挨着…挨着御药房废弃的后角门…那里看守松些…有时…有时会有一些宫里用剩的、或者被虫蛀了不要的粗盐和糖渣…被倒出来…奴才…奴才以前在那边洒扫过…”
沈怀素的心跳骤然加速。
御药房!
这三个字如同闪电劈进她的脑海!那里,或许有她急需的药材!甚至…可能有父亲沈徽当年留下的痕迹!
巨大的风险伴随着巨大的诱惑。
“好!”沈怀素当机立断,“告诉我具体的方位和路线!还有侍卫换岗的时间!我去!”
“姑娘!不行!太危险了!”小安子急得首跳脚,“您…您要是出了事…”
“在这里等死就不危险了?”沈怀素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留下,稳住这里的人!记住,所有人喝的水,必须反复煮沸!等我回来!”
她抬头望向那堵隔绝了生天的高墙,月光勾勒出她清瘦而决绝的侧影。冷宫神医,即将踏上一条真正的孤勇之路。夜探深宫,目标——御药房!为了救下冷宫这几十条人命,也为了那渺茫却至关重要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