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素的治疗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淑妃几近虚脱,冷汗浸透了中衣,但手臂上那钻心蚀骨的奇痒和灼痛,却奇迹般地消退了大半。破溃处渗出的脓液颜色变浅,红肿也略有消退。敷上药膏的地方传来丝丝清凉,取代了之前的火辣。
虽然远未痊愈,但这立竿见影的效果,足以让饱受折磨的淑妃和她的心腹宫女们惊愕不己。
“娘娘感觉如何?”沈怀素收针,用烈酒擦拭后收好,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淑妃透过面纱,深深地看了沈怀素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沈怀素医术的忌惮,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沈怀素是否真的知道了什么?
“…好多了。沈医官果然…妙手。”她的声音带着劫后的虚弱。
“此疾顽固,非朝夕可愈。”沈怀素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看似随意地说道,“民女需回去配制专用药膏,并施以特殊针法,隔日需再行诊治。期间,娘娘务必静养,患处不可沾水,不可抓挠,饮食务必清淡,忌食一切发物,尤其…忌食生血之物。”
最后“忌食生血之物”几个字,她说得格外清晰。
淑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有劳沈医官。”她强作镇定地应道。
沈怀素不再多言,带着她的布包,在缀锦宫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离开了这座弥漫着药味、熏香与无形杀机的宫殿。
回到百草轩,沈怀素立刻关起门来。她拿出一个干净的粗瓷碗,将刚才包裹蛊虫、沾有蛊虫残骸和它分泌物的烈酒布条放入碗中,又加入一些苦参、雄黄粉末和烈酒,小心地密封起来。这是她准备的“证据”。
接下来两天,她如约前往缀锦宫施针换药。淑妃的症状持续好转,红疹渐消,溃烂处开始收敛结痂。她对沈怀素的态度,也从最初的怨毒和警惕,变得复杂而微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沈怀素每次施针时,都暗中观察淑妃的反应,尤其是当她引导针气冲击那些可能藏有蛊虫的经络节点时,淑妃那强忍的痛楚和身体的细微颤抖,都印证着她的猜测。
第三天,当沈怀素再次踏入缀锦宫时,却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比往日更多,个个屏息凝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紧张。
大宫女迎上来,低声道:“沈医官,陛下…陛下来了,正在内殿看望娘娘。”
李玄胤来了?
沈怀素心头微动。看来,淑妃的“病”和她“神奇”的疗效,终究还是引起了这位帝王的注意。
她被引入内殿。只见李玄胤端坐在主位之上,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淑妃半卧在榻上,脸上依旧覆着轻纱,但露出的脖颈处,红疹己消退大半,只留下淡淡的红痕和结痂。
“民女参见陛下,淑妃娘娘。”沈怀素依礼参拜。
“平身。”李玄胤的声音平淡无波,目光落在沈怀素身上,带着审视,“朕听闻,淑妃的‘恶疾’,经你诊治,颇有起色?”
“回陛下,娘娘凤体根基深厚,民女只是尽本分施以针药,驱除外邪,通络拔毒,幸得天佑,略有微效。”沈怀素回答得滴水不漏。
“哦?驱除外邪?通络拔毒?”李玄胤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椅背,“朕倒是好奇,是何等‘外邪’,能让淑妃痛楚至此?太医院众太医束手无策,偏你沈怀素,数日之间便能缓解?”
他的话语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首指沈怀素医术的“特殊”和此事的蹊跷。
淑妃在榻上微微欠身,声音带着感激和虚弱:“陛下,沈医官医术通玄,针药并用,臣妾确感病痛大减。若非沈医官,臣妾…臣妾怕是…” 她语带哽咽,恰到好处地停下。
李玄胤的目光在淑妃和沈怀素之间逡巡,深潭般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
就在这时,沈怀素忽然上前一步,对着李玄胤再次躬身,声音清晰地说道:“陛下,民女为淑妃娘娘诊治时,发现娘娘所中之‘外邪’,其性诡谲,阴毒异常,非寻常药石可解,且…恐有蔓延伤及他人之险。”
“蔓延?”李玄胤的眼神骤然锐利,“此言何意?”
沈怀素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李玄胤探究的眼神:“民女斗胆,恳请陛下允准,为陛下请一平安脉。”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淑妃猛地抓紧了锦被!
李玄胤的瞳孔微微收缩,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无比危险。他死死盯着沈怀素,声音低沉如冰:“沈怀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民女深知僭越。”沈怀素毫无退缩,声音带着一种医者的执着和孤注一掷的勇气,“然医者父母心,陛下乃万乘之尊,龙体安康系于国本。淑妃娘娘之‘恶疾’蹊跷,其‘外邪’特性阴损,潜伏极深。民女恐…恐有邪气侵染圣体而不自知!为陛下计,为民女所负职责计,恳请陛下允准!”
她将“职责”二字咬得极重,提醒李玄胤她这个“特聘医官”的职责就是负责他的身体!同时,也将“邪气侵染圣体”的可怕可能性抛了出来!
殿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沈怀素和脸色阴沉的李玄胤之间来回扫视。
淑妃的脸色在面纱下变得煞白,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李玄胤的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着翻涌的怒火和惊疑。沈怀素的话,如同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他体内那该死的毒!难道…淑妃这病,竟与他体内的毒有关?还是…沈怀素发现了什么?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李玄胤缓缓伸出了手腕,搁在旁边的桌案上。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帝王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诊。”依旧只有一个字,却比冰锥更冷。
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在沈怀素肩头。她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赌李玄胤对自己身体的重视压倒猜忌!赌她接下来的发现,能彻底扭转局面!
她深吸一口气,摒除一切杂念,走上前,伸出三指,轻轻搭上李玄胤的手腕。指尖下,那混乱、沉滞、带着阴寒邪气的脉象依旧。但这一次,她不再像初次诊脉时那样只关注毒素,而是将全部心神凝聚,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仔细搜寻着那“外邪”——蛊虫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她引导着自己的感知,顺着那阴毒邪气盘踞最深的脉络,一寸寸地探查。心脉附近…肝经郁结之处…肾脉沉涩之所…
突然!
当她的意念沉入李玄胤心脉与膈膜之间的一个极其隐晦的络脉节点时,指尖下的脉象,极其轻微地、如同水波被投入石子般,荡开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那不是毒素的凝滞感!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带着活物的、如同虫豸蠕动般的异样搏动!
找到了!
沈怀素的心脏狂跳起来!果然有!而且就在心脉要害附近!极其微小,极其隐蔽!若非她吸收了淑妃身上蛊虫的特性,又刻意引导针气般的精神力去探寻,绝不可能发现!
这蛊虫,与淑妃所中的“血线蛊”绝非同一种!它更加隐秘,更加阴毒,潜伏在帝王心脉要害,如同附骨之疽!它,才是李玄胤体内那数种阴毒邪气相互冲突、却又维持着诡异平衡的关键之一!甚至可能是…下毒者操控、监测帝王身体状况的媒介!
冷汗,瞬间浸透了沈怀素的内衫。她强忍着巨大的惊骇,缓缓收回手指。
她抬起头,迎上李玄胤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惊疑、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恐惧的眼眸。
沈怀素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沉凝和一丝悲悯,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缀锦宫内殿:
“陛下…龙体之内,除却阴毒盘踞,似…另有一缕极其微弱、却阴诡异常的‘活邪’之气,盘踞心络,蛰伏不动…此气,与淑妃娘娘所染‘外邪’,同源而异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