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之后，扫盲班正式开班。
因为是第一天，大家都想来看看热闹，因而人特别多。
但没几个人是过来听课的。
大河村文盲或半文盲不少，打小就这样，几十年都过来了，不照样过日子。
现在又不能高考，他们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想送去学校，还会来上扫盲班？
还不如坐家里嗑瓜子。
因而宁枝刚来的时候，眼瞧着一个屋子都挤不下，好些人都是站在外面听。
听着听着，大家便散了，只剩屋子里的人。
等到宁枝给大家上完课，屋子里一半都是空位。
宁德全从头听到了最后，深觉大家的积极性不高。
宁枝讲的课是不错的，但乡亲们都没有学习的积极性。
程三打哈哈：“队长，当个文盲也没什么不好，干嘛费这么大的劲儿。”
宁德全冷眼扫了过去，“大家都像你这样想，我们大河村一辈子都只能原地踏步，没有丝毫进步！”
珠县八成都是农户，受限于地理位置，经济不发达。
他空有抱负，却无法施展。
好不容易申请到经费，打算办个扫盲班，大家还不支持。
思及至此，他很难不受挫。
宁德全牵起笑容，走到宁枝面前。
“枝枝，你别气馁，大家积极性不高，跟你没关系，你的课讲得很好。”
宁枝抬头，满脸诧异。
她没气馁啊。
她身上优点不算多，但最突出的就是乐观。
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她是不可能有问题的。
宁德全看她这样子，便知道自己想多了。
“不过你既然是扫盲班的老师，还是得想办法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宁枝随口道：“积极性还不简单嘛，来上课的人，都加工分！”
宁德全愣住，还能这样？
他仔细考虑一番，觉得还是可行的。
“你觉得加多少合适？”
宁枝道：“为表示咱们生产队对扫盲班的重视，工分不能太少，但也不能加太多，毕竟这个扫盲班要开好几个月呢。具体加多少，还是队长和程大叔商量吧，我就不插手了。”
宁德全点点头，“行。”
宁枝收拾东西走人，头一回当老师，这感觉还不错。
走出去，她和刘五打了个招呼：“五叔公，中午来我家吃饭。”
昨天抓的兔子，今天才宰。
刘五没和她客气，指着门口道：“有个小伙子找你，等你好久了。”
宁枝往外一看，发现是赖志刚。
“赖同志，你怎么在这里？”
赖志刚一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一个袋子。
“你上次不是让我找工作吗，我找了。我现在是县运输队的司机，前阵子出车去了，今天刚回来。”
宁枝念在他上次算帮过自己，由衷希望他能过得更好。
但该纠正的还得纠正。
“你找工作，是为了你自己，什么叫我让的。不过还是恭喜你，成为一名运输队司机。”
赖志刚咧嘴一笑，也不反驳她。
他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宁枝，“这是我从县城百货大楼买的布料，你看看喜欢不。”
宁枝一听是布料，心动是下意识的反应。
但理智克制住了她。
“平白无故的，我怎么能收你东西呢。”
赖志刚笑了笑，“不算平白无故，我想跟你们谈个生意。”
“谈生意？我哪里会做什么生意呀。”
赖志刚失笑，“我吃过你奶奶做的咸鸭蛋，味道很好。我想向你们收购咸鸭蛋，销往外地。”
宁枝捂着嘴惊呼：“你不怕被抓啊！”
自由市场都停多少年了。
也有人偷偷摸摸卖点东西，但都是小打小闹，不敢做大。
宁枝不敢说自己老实，但她觉得自己很本分的，跟着政策走。
国家不让干的事，她尽量绕着走。
“又不用你卖，你怕什么。”
赖志刚胆子一向大。
他先前不工作，就是因为看不上这些累死累活才挣个十几二十的活儿。
要做，就做大的。
宁枝往前走了一步，压低声音：“你要多少？”
“先拿一百个，咸鸭蛋我收一块五一斤。”
“上回阿牧舅舅过来，跟我奶奶订七八十个，可是一块八一斤哦。”
宁枝睨着他，那娇俏机灵的小模样特别招人。
赖志刚靠在一旁墙上，笑道：“他们买了这一回，下一次就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了。我不一样，我是走量的。”
要一百个只是暂时的，等他下一次再要，兴许就是三西百个，甚至更多。
宁枝咬了咬唇，“市面上的鸭蛋都要一块西一斤呢，你这样我们没得赚。”
赖志刚低低一笑，“宁枝同志，别忽悠我了，咱们芦乡镇养鸭子的人家不少，你去人家家里收鸭蛋，一斤不会超过一块钱。”
宁枝还真不知道价格会差这么大，眼珠子咕噜噜转着。
“真的吗？”
“真的。但我要跑车，长时间在外地，收购鸭蛋和做咸鸭蛋的事，只能交给你们自己办。”
宁枝点点头，“我得和我奶奶商量。”
赖志刚再次把手中的东西递过去。
“现在能收了吗？”
宁枝仍然拒绝：“无功不受禄，这生意还不一定能做成。”
赖志刚眸色深了些，“行吧。”
说起运输队，宁枝忽而想到宁国生，随口问了句：
“我听说你们运输队最近在招工？”
赖志刚眉头皱起，“谁说的？”
“有人和我爸说，他有门路能让我爸进运输队，但是得给钱打通关系。”
赖志刚摇头，“让你爸放弃吧，那是个萝卜坑，我爸为了把我塞进去，特别联系了他以前的朋友，给我设的岗位。”
现在他己经进去，运输队满员，不可能再招人。
宁枝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话，竟然还挖出了背后更深的事情。
“是什么人跟你爸说的？”
宁枝撇撇嘴，“我后妈娘家。”
赖志刚没有深究，宁枝自己都不在乎，他更没必要多管闲事。
“那我先走了。”
宁枝点了下头，“我回去和我奶奶商量，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让人带信给你。”
“好。”赖志刚笑着挥挥手。
宁枝这才转身回家。
没走多远，路过村子水井的时候，听见何青桃唾沫横飞，跟人说着扫盲班的事。
“要我说啊，大队长纯粹就是浪费钱！”
“扫盲班有什么好上的，还找了个毛都没几根的丫头片子给我们上课。”
“我们没文化，不也照样过了这么多年，用得着她教？”
“反正我是不去的啦！大队长还让我们把孩子送去上学，上学有什么用，上学教种地吗？读完书，不还得回来下地，又不是能吃上商品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