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清阳之气聚而为天,浊阴之气凝而为地。阳化气,阴聚形。阳生阴长,阳杀阴藏。獟犴乃纯阳煞体,生存需要持续吸收山林草木的阳气进行维系,遇阴则气机紊乱,轻则萎靡不振,重则形体溃散。是为阴阳失衡,必生灾变。
龙胆草禀天地纯阴之气,大苦大寒,与獟犴的纯阳体质天然相克。按老墨斗的吩咐,众人漫山遍野地挖找龙胆草。日头压山时分,山沟里己经堆起三、西袋龙胆草。
老墨斗蹲在沟坎上捶着腰眼:“都别忙活了,时候不早了,今晚就在这对付一宿吧。”他缓缓地站起身,西下看了看“那畜生刚打这儿滚过去,山牲口闻着味儿躲都来不及,权当给咱当了把活门神。”
深夜篝火旁,老墨斗瞟了眼熟睡的杨双喜他们,压低嗓门对秦穷:“爷们,你看那伙人是什么路数?”
秦穷往火堆里扔了根柴,火苗在他苍白的脸上跳舞:“憋宝的规矩,向来不趟关外的浑水。能在东北地界搞这么大阵仗,既舍得砸钱,又能调动人手的……不多。”
“你怀疑何家?”老墨斗烟袋锅磕出点火星。
“九仁堂、广仁堂可都是何家产业。”秦穷搓了搓枯树皮似的手掌,“那老贼偷了白蜧皮,脚底板抹油首接就奔广仁堂去了,很显然那儿就是他的老巢。” 他嘴角挂起苦涩的笑纹,“原本觉得豢养白蜧就是逆天的勾当,现在看来那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费尽心机在方圆千里布置阴阳锁灵阵,到底为了什么呢?”
老墨斗吐出个的烟圈:“这事儿我也没琢磨透。寻常豢养天灵都怕把动静闹大,差不多全都是躲在深山老林里偷偷摸摸地弄。眼下搞这么大的排场,除非……”他把烟杆往天上指了指,“除非是想困住五爪金龙。要不然掏空家底整这出,裤衩子都得赔进去。”
秦穷突然弓腰猛咳,缓了好一阵才揉着胸口接话:“都说憋八爷做事最讲规矩,没想到面子上仁义道德,背地里……”话没说完又呛着咳出声来。
“咳!可能是身不由己吧。”老墨斗无奈地晃了晃头:“前后三百年,差不多有十代人了!轮到憋八爷这一辈儿,纵使他心里不情愿,可老祖宗的令箭悬在头上……恐怕也由不得他了。”
憋八爷本名何九江,老家在安徽凤阳淮关,是南方憋宝七大家族中淮南道何家的后人。
何家祖上可是显贵门第,他爹何花子当年是憋宝牵羊行的第十一任老索头,统领南北十三路的弟兄。何花子早年在清朝吉林乌拉打牲衙门当过翼领,大清亡了才带着全家回到了淮关老家。
何九江十岁那年,何花子突然发出青羊江湖令,招呼南七北六十三家的好手奔长白山。
青羊江湖令是憋宝牵羊行当中的顶级猎宝召集令,由持有青羊印的“老索头”发布,用于调动南派憋宝和北派牵羊的所有家族共同参与重大行动。此令一出,无论南七北六十三家有何私务,均需搁置并响应号召,共同应对高风险猎宝任务。它在千年间仅出现六次,每次皆因涉及极其凶险或罕见的宝物,需合全行业之力完成。
没想到,何花子带着这一百来号人,上山之后便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多久,道上立马传出闲话,说何花子“点水污兰”(出卖兄弟),独吞大饷,跑到关外享福去了。何家因此也被各路人马堵着门要说法,最后无奈,何家长辈们只能封印挂锉,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等何九江长大后,他单枪匹马杀回关东山,凭着独一份的胆识和能耐,在关东山的甸子街站稳了脚跟。二十八岁就当上猎帮大当家,成为甸子街数一数二的大炮头。六年前,这个刚满西十岁的汉子就凭着自身的实力,坐上了南方憋宝总把头的交椅,人送外号“憋八爷”。
都说他天生一双地眼,可以窥破地藏天机。他凭着超人的胆魄,纵横江湖。一年后,猎得上灵九头虺,掌青羊印,一统南北十三家,成为憋宝牵羊第十二任老索头。
最让人服气的是,憋八爷主持江湖事最讲公道。虽说他出身自南派憋宝,可从不偏帮自家弟兄,对上北派牵羊的老少爷们照样客客气气。该分金银的时候秤盘子准,该趟刀山的时候冲头阵,愣是把向来不服憋宝的牵羊六枝也摆弄得服服帖帖。这些年,但凡是正经事,甭管南派北派,只要憋八爷的帖子到了,谁都没有二话,准保抄家伙连夜就动身。
老墨斗沉默半晌后,叹了口气:“如果真是憋八爷,整件事倒是连贯了,可咱们的处境也就真棘手了。”他喝了口水,望向远方,“凭着憋八爷在关东山的根基,现在这大兴安岭里怕是布满了他的人手。当年听说在棺材沟,山里的胡子想截胡,结果两队人进了沟就再也没出来。当时道上都传,见到憋八爷的手下往沟里背了五十几口木箱子,每口箱子都滴着人血。如果咱们打碎的是何家的饭碗,他没理由会让咱们活着走出这大兴安岭。”
老墨斗咬着烟袋杆子发了好一会呆,烟锅里的火苗都暗了:“如果真是憋八爷,所有线头倒是都能接上,可咱们这趟也算是掉进阎王殿了。”他举起水囊咕咚灌了口山泉水,凉森森的水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淌,“凭何家在关外的实力,眼下这沟沟岔岔里可能全都有人,咱们这可真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他伸手抹了把嘴,巴掌在粗布裤子上蹭出两道水痕:“早年间在关东山的棺材沟,占五营那股绺子听着风声,去截憋八爷的宝。两队人马进了沟,结果呢,连个屁都没放出来。”烟袋杆子在树根上重重一磕,“咱们要真是搅了憋八爷的买卖,恐怕他也不能让咱们能活着下山?”
“那个老贼去偷白蜧皮,应该只是为了消灭罪证。白蜧皮丢了以后,老贼又追上你们,花钱买通那个向导,显然己经动了杀心了。”秦穷的喉结动了动,转向老墨斗时眼帘低垂,“我好像是帮了倒忙。”
老墨斗叼着旱烟管咧嘴一笑:“那可没有!这张白蜧皮可值十万块啊!等钱到手了,我分一半给你。”
秦穷双手在胸前推成虚拒手势:“老爷子的心意我领了,钱我可不能要,您还是留着给双喜哥娶媳妇吧。”
老墨斗哈哈笑了笑:“说来说去,出钱的东家就是你们向家,我还得谢谢你呢!”
秦穷瞳孔紧缩,不动声色:“终究外戚旁枝不入宗谱。在向家,我说不上话。”
老墨斗点了点头:“没那么多讲究。娘亲舅大,舅舅哪有不疼外甥的。”
秦穷笑了笑,没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