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蜧之所以能被老墨斗用鸡骨粉打伤，那是因为鸡骨粉是至阳之物，专门克这些阴气重的精怪。这条白蜧千百年吸地阴长成，碰上鸡骨粉就活像凉水泼进滚油锅，所以身子骨才会冒烟。
这三日里点阴灯吊着它的命，就是要用阴火慢慢中和鸡骨粉的霸道阳气。如果没这阴火吊着，这活了几百年的妖物早就烧成晒干的蜘蛛壳子，剥下来的皮都得碎成八瓣儿。
鱼鳞属阴，作用是隔断地气。万一这东西诈死，或者是嗅到了地气，垂死挣扎，只要是挨到了地面。好端端的一张天龙衣眨眼就会烂成一滩脓水，辛苦忙活这些天的功夫就彻底白费了。
杨双喜眼珠子瞪得像是灯泡，死死地盯着那只白蜧，手里攥着一把盐，连大气都不敢喘。眼前着白蜧躺在撂天荒里挺尸不动，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地。
老墨斗从鹿皮兜子里掏出一团线绳，线绳的末端拴着一只特制的铁圈，铁圈上有三根可以滑动的银线似的精钢链，泛着冷光。这三根链子不及半掌长，末梢都嵌着倒钩，活像蜈蚣尾钳上剥下来的毒钩子。
这东西名叫“脱衣筢”，是牵羊这行里专门用来给一些牲畜“脱衣服”用的。上面的小钩子根据不同情况可以增加或删减数目。钩好位置后，扒皮时，拉动末端的绳子，这样几个小钩子拉扯的位置受力均匀，可以扒下整张皮而不留豁口，这也是干牵羊这行常用到的一种工具。
老墨斗挥手把秦穷叫了过来，让他代替杨双喜拿着盐袋子，以防不测，然后让杨双喜拉好脱衣筢的绳子。一会儿听他的指令，匀着劲拉绳子就行。叮嘱完后，他捏着一枚小钩子在白蜧脖子后的骨板缝里试探，将其精准卡进背甲蜕皮线里——那是蜈蚣褪壳的旧痕。
挂好三个小钢钩后，他反手亮出分甲刃。这种小刀形状柳叶刀，刀尖往蜈蚣颈部骨板接茬处一挑，“喀”地一声，挑开了两断护甲的连筋。只见他手起刀落，很快，二十来节背甲像解排扣似的次第开缝，露出底下半透的隔膜。
老墨斗套上厚实的鹿皮手套，牢牢按住第一块背壳接缝处：“拉！”
杨双喜憋着气拉紧绳子，三根铁链立刻绷得笔首。钢钩死死咬住甲壳缝里半透明的韧筋，稍微僵持了十几秒后，就听“刺啦”一声，首块背甲就像揭开膏药贴似的哗啦一下整片揭了下来。的嫩肉下深紫色血管一鼓一鼓的跳动着，渗出黏糊糊的腥臭液体。
老墨斗迅速调整脱衣筢上三只小钢钩的位置，然后重复绷紧、剥离的动作。一节背甲接着一节背甲，约莫烧完一炷香的功夫，整个躯干的二十几节背甲全都被完整剥离了下来，撂天荒上只剩下一堆白膜裹着的颤巍巍的血肉。
老墨斗捻着刚剥下的甲壳凑到眼前，透过火光能看到内壁上纤细如丝的脉络——但凡扯破半根，这身皮衣就失了灵气。亏得这回钩子下得准，剥皮线顺着蜕壳的缝儿走，丁点毛病没出，总算是完完整整保住了这件难得的白蜧皮。
白蜧皮虽说比不过白袍天龙酥，可这冰疙瘩妖物褪下的甲壳偏长阴煞的力道，跟天龙酥吞日精月华的路数正好一阴一阳对得上卯。好比寒窑里捂热乎的红碳和雪窝子里淬冷的青锋铁，甭管用哪样接骨续筋，最后显出的神通倒还差不离——就是开炉熔炼的法门得反着来。
看着老墨斗将白蜧皮卷成筒背在身上后，秦穷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眼角扫过地上那摊裹着透明黏膜的血肉，右手两指夹住露在外头的刀柄，“噌”地一声就把扎在白蜧眼眶里的那把黑刀扯了出来。在地面上的水洼中清洗干净后，重新将刀又插进了腰中。
“爷们！多谢了！”老墨斗冲着秦穷友善地笑了笑。
秦穷也笑了：“老爷子您太客气了。您老的这手艺真是叫人大开眼界，诡盗牵羊术名不虚传。”
“撂翻些小鱼小虾还凑合。”老墨斗抽出腰里的烟杆，捏了把烟丝，“要真是碰上翻江倒海的龙王爷，我这把老骨头还不够塞牙缝的。这得多亏你先前捅的那一刀，要不然这畜生哪会这么容易就被撂倒了。”
“老爷子过谦了。”秦穷淡淡一笑。
老墨斗冲杨双喜努了努嘴，让杨双喜用火把白蜧的尸肉焚烧掉。
杨双喜从篝火堆里拽出几根烧得通红的木柴扔在了撂天荒上。
火星子“唰”地蹦起三尺高，“噼里啪啦”一连串的爆响，就跟撒豆子似的。转眼间，那滩白蜧的腐肉就被烧得滋滋冒油，腾起的黑烟活像条黑龙首往山洞顶上窜，混着一股焦臭味。
老墨斗后退两步蹲坐在石头上，忧心忡忡地轻叹了口气，冲秦穷说：“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爹娘。甭管这背后的庄家是谁，且不说咱们算不算替天行道——人家三百年心血让咱破了功，往后怕是风平浪静都难喽。”
“您老请放心，我守口如瓶。”秦穷轻轻地咳了两声，“九仁堂是何家的铺面，懂得悬红暗榜的规矩，应该不会漏风。”
老墨斗抽了口烟，笑了笑，并没有言语。
他心里明镜似的，这里的阵仗，南憋宝那七家，随便拎出哪家都嫌疑不小。这个横跨三百年的惊天局子，北边牵羊这六个分枝绝对支棱不起来。
牵羊收徒像竹子分节，隔代就生分，三百年够换七茬师父徒弟，可曾徒孙和祖师爷早隔了五福，哪能世世代代栓成一股绳？根本就没有实力坐这么大的庄。
憋宝那几家虽说也收外门徒弟，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主场买卖。各家家主手里攥的嫡系亲传，那手段可比外姓徒弟金贵百倍。要想保三百年光景大事不散架，还得看这帮同宗同源的亲骨肉。
南憋宝七大世家，按地域分就是黔中道谭家、山南道常家、河南道许家、剑南道叶家、淮南道何家、岭南道向家、江南道房家。
这些家族代代相传的能耐可不是随便玩笑的，哪个不是绵延了上千年？虽说有些家族这些年声气弱了，势力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随便拎出哪一家，都完全有实力来这个天局。
老墨斗可不想把自己卷进这场无端的事非中，不愿意碰这烫手山芋。管它哪个世家在棋盘上落子布阵，他可不想引火烧身，保全自身才是要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