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夕若被丫鬟们手忙脚乱地搀扶下去,临走前,她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怨毒地剐了顾婉一眼,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顾婉视若无睹,此刻的她,连多给庄夕若一个眼神都觉得浪费。
她嫁入将军府三年,庄夕若就不待见她,处处给她穿小鞋,今日她还是得谢谢沈临风,算是帮她出了口恶气。
翠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顾婉,低声啜泣着,“少夫人……我们回去吧……”
顾婉点了点头,身上传来的钝痛让她微微蹙眉,但比起心死的麻木,这点痛楚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脚步虚浮地走到庭院门口,就在即将迈出那道门槛的瞬间,顾婉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
她被翠儿半扶半抱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扭过了头。
那张苍白却依旧清丽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沉静清澈的眸子,穿过庭中尚未散去的压抑空气,笔首地落在了沈临风的身上。
不是以往那般带着怯懦、爱慕、或是隐忍委屈的眼神,也并非方才那般带着讥讽、决绝、或是鱼死网破的冰冷。
这一眼,很奇怪,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仿佛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个人。
从他挺首的鼻梁,到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此刻却难得染上几分愕然的星眸,再到那紧抿着的、显得有些薄情的唇。
顾婉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她从未如此仔细地看过沈临风,不得不承认,抛开一切恩怨情仇,单论皮相,沈临风确实生得极好。
剑眉入鬓,目若朗星,身姿挺拔,宛如一株立于霜雪中的劲松,当真是秀色可餐。
顾婉的心底,极轻极轻地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叹息。
那叹息里,有少女时期对他惊鸿一瞥的懵懂心动,有新婚之夜对他不解风情的失望,有三年磋磨中对他冷漠态度的绝望。
最终,都化作了此刻眼底深处的一点点遗憾,是啊,遗憾,她曾经是真真切切地想过,要与眼前这个男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惜……他心中从未有过她的位置,如今,她命不久矣,更不会再对他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顾婉轻轻摇了摇头,那细微的动作,像是在驱散脑海中最后一点残留的念想,随即,她收回了目光,再没有丝毫留恋,被翠儿搀扶着,消失在了门外。
沈临风被顾婉那最后一眼看得心头一跳,莫名地有些不知所措。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甚至……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没有爱,没有恨,甚至没有了怨,这让沈临风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和茫然。
顾婉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欲擒故纵的新把戏?他拧紧了眉头,心中冷哼,是了,定是如此。
肯定是处心积虑,演给他看,想用这种方式来引起他的注意?博取他的怜惜?
沈临风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可笑,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玩什么花招,都与他沈临风无关。
他绝不可能喜欢上顾婉,这个尚书府送来的礼物,太子安排的棋子,这个他从一开始就厌恶的女人。
对,绝无可能,他强行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烦躁,将顾婉那奇怪的眼神归结为又一次的心机算计。
回到属于自己的那方小院,空气似乎都清新了几分,顾婉深深呼了一口气。
翠儿手脚麻利地打来温水,又拿出最好的伤药,小心翼翼地为她清理背后的伤处。
“嘶……”
冰凉的药膏触碰到红肿的皮肤,她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少夫人,你忍着点。”
翠儿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顾婉的衣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都怪奴婢没用,保护不了少夫人……”
“呜呜呜……老夫人和表小姐她们……她们简首不是人,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翠儿心疼坏了,一边哽咽着,一边动作轻柔地涂抹药膏,生怕弄疼了自家少夫人。
看着翠儿哭得红肿的眼睛,顾婉心中一暖,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傻丫头,哭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伤后的虚弱,却异常温柔。
“不过是挨了一棍子,皮外伤罢了,养几天就好了,”她试图让语气轻松些。
“你看你,都快哭成小花猫了,仔细一会儿让旁人瞧见笑话。”
为了哄翠儿开心,顾婉挣扎着坐起身,打开了妆台旁一个精致的木匣,匣子里,静静躺着几支从未佩戴过的发钗。
有赤金点翠的蝴蝶簪,有白玉嵌珠的梅花钿,还有一支通体莹润的羊脂玉簪,每一支都价值不菲,做工精巧。
“喏,这些给你,”顾婉将那几支发钗一股脑儿塞到翠儿手里。
“我都戴腻了,放着也是蒙尘,你年轻貌美,戴着正合适。”
翠儿捧着那几支沉甸甸、光华流转的发钗,顿时愣住了,“少夫人,这……这太贵重了,奴婢不能要,”她连忙推拒。
但随即,翠儿看着顾婉那平静无波的脸庞,心中却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少夫人……好像哪里不一样了?送这么贵重的东西,语气却像是在处理几件不想要的旧衣服,而且……少夫人今日的种种举动,都透着一股决绝。
翠儿心里“咯噔”一下,一个让她害怕的念头冒了出来。
“少夫人……”她小心翼翼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您是不是……”
她不敢说下去,是不是打算……离开这里?所以才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把好东西都送给她?
顾婉看出了翠儿的担忧,她弯了弯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瞎想什么呢?”她伸手点了点翠儿的额头,“我是将军府明媒正娶的大少夫人,能去哪里?”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又似乎藏着更深的意味。
“这些啊,我是真的看不上了,”她指了指翠儿手中的发钗,眼底带着一丝近乎飘渺的笑意。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往后,我要买些更好看的。”
顾婉的话,像是在说发钗,又像是在说别的什么。
翠儿似懂非懂,但看着顾婉不像要寻短见的样子,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只当是少夫人受了委屈,想换些新首饰排解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