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风的目光从顾婉身上移开，再次落回顾远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岳父大人，”他声音不高，听不出情绪，“今日前来，怕不只是探望夫人这么简单吧？”
顾远心头猛地一跳，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他强作镇定，脸上挤出笑容，“少将军说笑了，小女身体不适，做父亲的，自然是……”
“是吗？”沈临风轻轻挑眉，打断了他的辩解。
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人心。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桌上不知何时出现的茶盏——那是翠儿方才悄悄送上来的，只备了一杯，就在沈临风手边——轻轻吹了吹浮沫。
“岳父大人是不是想说，”沈临风放下茶盏，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每一个字都敲在顾远的心上，“如今朝中局势微妙，丞相之位悬而未决。”
“岳父大人是想……让夫人在我面前美言几句，好让本将军在陛下面前，为岳父大人多多进言？”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顾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他怎么会知道？
顾婉也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沈临风。
他……竟然连父亲此行的真正目的都猜到了？
这还是那个对朝堂之事漠不关心，一心只在军务上的沈临风吗？
看着顾远那副汗流浃背的模样，沈临风眼中闪过一丝的讥诮。
顾远嘴唇哆嗦了半天，在沈临风那了然于胸的目光逼视下，终于放弃了挣扎。
他低下头，声音艰涩，带着浓浓的难堪，“少……少将军明察秋毫……我……我确实……有此意。”
沈临风看了一眼顾远，脸上露出审视的神情，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没有立刻答应，随后又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
“嗯……”他沉吟片刻，眉头微蹙，“岳父大人的心思，本将军明白了。”
“只是……”他话锋一转，“此事非同小可，丞相之位，关乎国本。”
“本将军虽然是镇国将军，但在朝堂之上，人微言轻。”
“若是我贸然为岳父大人进言，恐怕不仅难以成事，反而会惹得陛下不悦，认为本将军结党营私，干预朝政。”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听起来合情合理，却又带着明显的推诿之意。
顾远一听这话，顿时急了。
他连忙抬起头，急切地说道，“少将军何出此言，你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深受陛下信重，这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何况，”顾远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谄媚，“我们两家本就是姻亲，守望相助，理所应当。”
“这丞相之位，若是落在旁人手中，岂不是便宜了外人？于将军府，于尚书府，都非好事啊！”
他试图用家族利益来捆绑沈临风。
沈临风听着他这番急切的说辞，脸上的表情却愈发淡漠。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冷意和嘲讽。
“岳父大人此言差矣，本将军记得，我夫人似乎在尚书府……过得并不怎么舒坦。”
此言一出，顾远脸上的急切瞬间僵住。
沈临风的目光转向顾婉，虽然没有看她，话却是对着顾远说的。
“如今，”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有力，“她是我沈临风的夫人，是将军府的少夫人。”
“她往后的日子，自有本将军护着，靠着本将军便足够了。”
“至于岳父大人您是高升还是原地踏步，于夫人而言，似乎并无多少意义。”
他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得锐利，首刺顾远。
“于本将军而言，更是——毫无意义。”
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简首就是当面打脸，护短之意，昭然若揭。
顾远被他这番话堵得心口发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怎么也没想到，沈临风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还是那个对他女儿不闻不问的沈临风吗？之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沈临风即使不喜顾婉，也会帮忙，可今日看来，他很是在意顾婉，为何反倒推诿起来了？
顾远很是疑惑，他连忙摆手，急声否认，“少将军定是误会了，绝对是误会。”
“婉儿乃是我尚书府的嫡长女，府中上下谁敢怠慢？她怎么会过得不舒坦呢？”
“定是有人在少将军面前搬弄是非，婉儿，你快跟少将军解释解释。”
顾远急切地看向顾婉，眼神里充满了暗示和期盼。
在他看来，顾婉就算心里有怨，在这种时候，也该顾全大局，帮衬娘家一把。
沈临风的目光也落在了顾婉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他将选择权，轻轻抛给了她。
“夫人，”他的声音温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掌控全局的气势，“你说呢？”
“你在尚书府，究竟过得如何？”
“若是岳父大人当真如他所说，与夫人你父女情深似海，那我沈临风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在陛下面前替岳父大人美言几句，也并非完全不可。”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顾婉身上。
顾远紧张地看着她，手心冒汗，眼神里带着恳求和威胁。
翠儿也屏住了呼吸，担忧地望着自家少夫人。
顾婉迎着父亲期盼又带着压力的目光，又看了一眼身边气定神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沈临风。
她心中那根隐忍多年的弦，似乎在这一刻，终于绷断了。
父女情深？多么可笑的字眼。
她想起母亲的惨死，想起姚姨娘的刻薄算计，想起顾云舒的骄纵跋扈，想起父亲一次又一次的偏袒和漠视……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涌上心头。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顾远急切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在顾远骤然睁大的眼睛里，她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开口了。
声音虚弱，却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顾远的脸上。
“父亲眼里，何曾有过女儿？从来，只有姚姨娘和庶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