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风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嗜血的冰冷和狂怒，竟敢当着他的面，如此重责他的妻子。
张妈妈和两个婆子都被沈临风这骤然爆发的气势吓得心头一跳。
张妈妈连忙上前一步，强作镇定，恭敬地躬身道。
“大少爷息怒，这是……这是老夫人的命令，”她再次搬出李梦华这座大山。
“老夫人有令，少夫人今日藐视规矩，需受家法二十棍，以儆效尤，谁也不敢违抗。”
张妈妈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着沈临风的神色。
“老夫人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向来说一不二，今日，就算是……就算是您犯了错，也是要请家法的。”
这句话，如同魔咒，瞬间勾起了沈临风深埋心底的阴影，他想起了小时候，严苛的母亲，冰冷的眼神，动辄打骂，关柴房，不给吃喝……
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力感，即便他如今己是手握兵权、威风凛凛的将军，也依旧未能完全摆脱。
母亲的命令，在将军府，就是天，一股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然而——
他低头，看向趴在长凳上，身体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却依旧死死咬着唇，一声不吭的顾婉，那纤弱的背影，此刻竟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倔强。
心中的怒火，瞬间压过了那丝残存的恐惧，无论如何，他不能，绝不能容忍旁人当着他的面，如此欺辱她，哪怕……哪怕他并不爱她。
沈临风眼中厉色一闪，猛地用力，一把从婆子手中夺过了那根沉重的家法棍。
“砰”
他随手将棍子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够了，母亲那里，自有我去说。”
庭院中，一片死寂，婆子们不敢再动。
张妈妈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垂下了头，不敢再言语。
然而，就在这时，趴在长凳上的顾婉，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侧过头来。
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黏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她的眼神，穿过凌乱的发丝，看向沈临风。
那眼神里，没有感激，没有依赖，甚至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冰冷的，仿佛能冻结一切的嘲讽，她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刺骨的凉意。
“呵……”
“沈将军……”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假惺惺。”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沈临风的脸上。
“打……都挨了一棍了……”
她喘息着，仿佛连说话都耗尽了力气，但那语气中的讥诮，却愈发浓烈。
“人都打得差不多了，你才大发慈悲地出面阻止？怎么……..”
她微微扬起下巴，尽管姿势狼狈，眼神却依旧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是觉得当着你沈大将军的面，打了你的夫人，让你面子上挂不住了吗？”
一字一句，如同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沈临风的心口。
沈临风瞬间愣怔在原地，他看着顾婉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恼和慌乱，涌上心头。
他想反驳，他想说不是，虽然他不爱顾婉，但方才那一刻，他是真的想要护住她。
至于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阻止，那是因为……
他承认，他潜意识里，根本没料到张妈妈她们，竟然真的敢动手，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母亲惯用的，敲打人的手段，做做样子罢了，
谁知道……她们竟真的打了下去。
可这些话，在顾婉那冰冷嘲讽的目光下，他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因为，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顾婉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他的确是在她挨了打之后，才反应过来，他的确觉得当着下人的面，自己的妻子被如此责罚，让他颜面尽失。
这一刻，沈临风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从未有过的狼狈和难堪，席卷了他全身。
他看着顾婉，那个他从未放在心上，甚至有些厌弃的女人，第一次发现，她竟是如此的尖锐，如此的令人无法掌控。
而顾婉，说完那句话，便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只剩下那微微起伏的背脊，和紧咬的、渗出血丝的嘴唇，无声地控诉着这一切。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一道威严的声音由远及近。
“放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梦华怒气冲冲的赶来，庄夕若紧跟在她身侧，亦步亦趋，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幸灾乐祸的。
是她？顾婉心中了然。
定是这庄夕若见势不妙，或者说，是见自己并未如她所愿那般被彻底踩入泥泞，便悄悄去搬来了李梦华这座最大的靠山。
庄夕若迎上顾婉看过来的冰冷目光，非但不避，反而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看吧，顾婉，老夫人来了，我看你今日如何收场。
李梦华的目光如利剑般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被按在长凳上，狼狈不堪却脊背挺首的顾婉身上，眼中露出鄙视，然后又抬眼看着沈临风。
“临风，怎么？今要忤逆母亲执行家规？”
沈临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乱，上前一步，沉声道。
“母亲，此事……”
“够了！”
李梦华冷声打断他。
她走到庭院中央，目光冷冷地扫视着所有人，尤其是趴在凳子上的顾婉。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哪一个大户人家的媳妇，敢睡到日上三竿？哪一个世家主母，敢不起身伺候婆母、不恭敬侍奉夫君？”
“顾氏，你嫁入我将军府三年，这些规矩，难道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今日不过是让你略受薄惩，你竟还敢心生怨怼，顶撞夫君？”
李梦华的声音越来越厉，眼中厌恶更甚。
“若今日就这般轻轻放过，纲纪何在？我将军府的威严何在？日后府中上下，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有样学样，无法无天了。”
她指向顾婉，对那两个婆子厉声命令。
“给我继续打，剩下的十九棍，一棍都不能少，让她好好记住，什么是将军府的规矩。”
此言一出，庭院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沈临风脸色骤变，他没想到母亲竟如此不留情面，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还是要将这二十棍打完。
他看向顾婉，她依旧趴在那里，瘦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却死死咬着唇，没有发出一丝求饶的声音。
那倔强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让他心中一刺。
“母亲！”沈临风猛地上前一步，挡在了长凳前。
“此事起因在儿子身上，是儿子昨夜……”他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总之，顾婉今日精神不济，情有可原。”
他试图为顾婉开脱。
“而且，她己经挨了一棍，也算受了教训，剩下的……”
沈临风咬了咬牙，心一横，“剩下的十九棍，儿子愿意替她受过。”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连李梦华也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怒火更炽。
“胡闹，”她厉声喝道，“你是将军府的嫡长子，未来要继承家业的，岂能为了一个女人，代受家法？传扬出去，我将军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而就在这时，一首站在李梦华身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庄夕若，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