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猝不及防,身体腾空,瞬间落入一个坚实而带着檀香的怀抱。
这是她第一次,与沈临风这般近距离的接触,他的胸膛,原来是这般的结实和宽阔。
隔着几层单薄的衣料,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敲击着她的耳膜,也奇异地敲在了她的心上。
一瞬间的恍惚,这怀抱,竟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竟生出一丝,想要就此沉溺,想要依靠的错觉,哪怕只有片刻也好。
但理智告诉她,一个被家族舍弃,被夫君厌弃,一个连自己性命都无法掌握的可怜虫,有什么资格去肖想这人世间的温暖和幸福?
更何况,这个人是沈临风,京都最年轻的常胜将军,风光霁月、天之骄子,是无数贵女心中的梦。
他救她,或许是一时兴起,又或许是为了在他母亲面前立威,有无数种可能,但绝不会是因为爱她。
沈临风是不会爱她的,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那点刚刚冒头的、不该有的绮念,被她狠狠掐灭在心底。
她默默垂下了眼睫,掩去眸底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一片死寂般的平静。
沈临风抱着顾婉,步履沉稳,对周围各色目光视若无睹,他穿过前厅,径首朝着顾婉所住的院落走去。
一路无话。
怀中的人儿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像一块烙铁,烫得他手臂的肌肉都有些僵硬。
他将顾婉抱进了卧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榻边沿坐好,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她。
“背上有伤,不便躺下,”他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声音比平日里,似乎少了几分冷硬。
顾婉虚弱地点点头,用还能动弹的一只手勉力支撑着歪斜的身体,额上冷汗涔涔,嘴唇更是没有一丝血色。
剧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识,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还是强撑着,抬起头,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房间,用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翠儿……翠儿怎么样了?”
那个傻丫头,为了护着她,也被那些婆子推搡了好几下。
沈临风闻言,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刚才满心都是眼前这个女人的伤势,竟忽略了那个护主的小丫鬟。
他快步走到门口,对外面的家丁沉声吩咐,“去看看翠儿姑娘如何了,若有受伤,一并带来让府医诊治。”
“是,将军,”家丁领命,匆匆而去。
沈临风重新走回床榻边,他看着顾婉苍白如纸的脸颊,看着她唇边己经干涸的血迹,看着她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的样子……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终于控制不住地,泄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和心疼。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却又奇异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卧房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和微妙。
不多时,府医提着药箱匆匆赶到。
“将军,少夫人,”府医气喘吁吁地行礼。
沈临风侧身让开,语气带着急促,“快看看少夫人伤势如何。”
府医不敢怠慢,连忙上前,简单询问了几句,当得知最重的伤其实是在背部时,府医捋着胡须,面露难色。
“这……”府医迟疑了一下,“少夫人背部想必伤势不轻,需得尽快清理伤口,涂抹药膏,否则恐会发炎溃烂……”
“只是……”府医顿了顿,有些为难地抬眼看向沈临风,眼神带着询问。
“尊卑有别,老夫不便亲自为少夫人解衣查看和涂抹伤口。”
说着,他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一只精致的白玉瓷瓶,双手恭敬地递给沈临风。
“少将军,这是老夫特制的金疮药,活血化瘀,去腐生肌,效果极佳。”
“还请少将军,亲自为少夫人上药吧。”
“……”
沈临风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
他看着那只小巧的药瓶,又看了一眼顾婉单薄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背影,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了一个川字。
亲自上药?让他亲自解开顾婉的衣衫,去看她背后的伤口,然后涂抹药膏?
他们成婚三载,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实际上,却是连对方的手都未曾真正牵过的陌生人,同床共枕更是从未有过。
如今,要他做这般亲密之事?就算他愿意那样做,但不能唐突了顾婉。
沈临风一向杀伐果断,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也面不改色,此刻,握着这小小的药瓶,却罕见地生出了几分迟疑和莫名的局促。
他的指尖,甚至有些微微发烫。
就在他内心纠结,不知如何是好之际。
“少夫人,少夫人。”
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翠儿脸上还挂着清晰的泪痕,眼眶红肿,额头也有些破皮,走路姿势也有些一瘸一拐,显然刚才也受了些罪。
她一进来,目光就死死锁在顾婉身上,看到她虚弱地靠坐在床边,眼泪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
“少夫人,您怎么样了?您伤得重不重啊?”
翠儿扑到床边,想去扶顾婉,又怕碰到她的伤口,急得手足无措。
“都怪翠儿没用,都怪翠儿,没有保护好您,呜呜呜……让您受了这么重的伤……”
翠儿哽咽着,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自责不己。
沈临风站在一旁,听着翠儿那发自肺腑、满是担忧和愧疚的话语,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闷闷的,有些透不过气。
一个身份卑微的小丫鬟,尚且知道要拼死护主,忠心耿耿。
而他呢?他身为顾婉名义上的丈夫,镇国将军府的主人。
这三年来,他给过她什么?
除了冷漠,忽视,猜忌,便是让她在这危机西伏的深宅大院里,独自面对他母亲和那些女人的刁难与算计。
甚至在她生死一线的时候,他都不在身边,若非今日他恰好回府,后果不堪设想。
一股浓重的愧疚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了他,让他高大的身躯都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这个丈夫,当得何其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