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将至,阴雨绵绵,顾婉的腿疾又犯了,痛的她早早的就醒来了。
正院的卧房内,李梦华微蹙着眉头,任由张妈妈拿着一把牛角梳,笨拙地挽着她的头发。
“哎呀,不是这样。”
李梦华不耐烦地拍开了张妈妈的手,镜中的发髻松松垮垮,远不如往日顾婉梳理得那般精致新巧。
“这手艺,跟顾婉比起来,真是差远了,”她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
张妈妈连忙赔笑,“老奴手笨,哪里比得上少夫人心思灵巧。”
“哼,心思灵巧?”李梦华冷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怨怼。
“自从上元节后,就像是中了邪,以前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现在倒好,使唤不动了。”
“晨昏定省也免了,中馈家事也撂挑子了,成日里就知道往外跑,不是听戏就是逛街,我看她是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忘了这将军府的规矩。”
李梦华越说越气,保养得宜的脸上浮现出怒意。
“府里上下都看着呢,我这个婆母的脸面,都被她给丢尽了,成何体统,真是太不像话了。”
张妈妈听着李梦华的抱怨,眼珠子转了转,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
“夫人,您说……少夫人会不会是真的像下人们私下传的那样……”
“撞、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才……性情大变?”
“不干净的东西?”
李梦华的声音满是疑惑,随即脸色骤然一白,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顺着她的脊椎骨倏地爬了上来。
她的眼神闪烁,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和心虚,就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亏心事,被人戳到了痛处一般。
张妈妈察觉到她的异样,不敢再多言,连忙低头继续笨拙地整理发髻。
屋内一时有些沉闷。
就在这时,门帘被“哗啦”一声掀开,一道娇俏的身影闯了进来。
“姨母,我跟你说,昨日我去霓裳阁,又上了好多新样子,看得我眼都花了,您给我点银子嘛,我想去买几件新衣裙。”
她径首走到李梦华身边,摇晃着她的胳膊撒娇。
李梦华刚被顾婉气得心口发堵,又被张妈妈的话惊得心神不宁,此刻被庄夕若一闹,更是头疼。
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门口又出现了一道身影。
顾婉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施施然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湖水蓝的衣裙,衬得肌肤胜雪,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随性,与这屋中人的焦躁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梦华一看到她,积压的火气顿时又冒了上来,阴阳怪气地开口。
“哟,今个儿怎么来了我的房中了?我还以为你玩野了心,连我这个婆母都不认得了呢?”
她眼角瞥了瞥顾婉,又看了看自己还未梳好的头发,等着顾婉像往常一样上前伺候。
谁知,顾婉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她径首走到庄夕若面前。
在庄夕若和李梦华错愕的目光中,将手中那个沉甸甸的大包袱,“啪”地一声,扔进了庄夕若的怀里。
力道不小,砸得庄夕若一个趔趄。
“刚才听见表小姐说要去霓裳阁买衣裙?”顾婉挑了挑眉,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上位者的气势。
“不用去了,这些,是我前不久在霓裳阁买的,”她指了指庄夕若怀里的包袱。
“买回来瞧着瞧着,忽然就不喜欢了,你拿去穿吧,正好,也给府里节省一点开销。”
庄夕若抱着那个大包袱,整个人都懵了。
她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顾婉刚才说什么?让她穿她不要的衣服?还是买回来就不喜欢了的?这跟让她捡破烂有什么区别?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瞬间冲上了庄夕若的头顶,她气得脸颊通红,声音尖利。
“顾婉,你什么意思?你让我穿你不要的旧衣服?我可是将军府的表小姐,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这是在羞辱我,我还要不要脸面了?”
李梦华也反应了过来,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她猛地一拍梳妆台,厉声呵斥顾婉。
“顾婉,你放肆,几件衣服能花几个钱?你明知道夕若是什么身份,还故意拿这些穿剩下的东西来作践她,你安的什么心?”
“心思竟然如此龌龊,我们将军府怎么会有你这样恶毒的媳妇!”
面对两人的指责和怒火,顾婉却只是轻轻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婆母。”
她缓缓开口,脸上虽促着笑意,但语气却冰冷刺骨。
“您可还记得当年?我也是穿过表小姐不要的衣裙呢。”
此言一出,李梦华和庄夕若的脸色,同时僵住了。
顾婉的目光扫过她们,带着一丝嘲讽,一丝淡漠。
“那时候,表小姐也是刚穿了一两次,觉得颜色旧了,便赏给了我。”
“婆母当时是怎么说的?”
顾婉若有所思,仿佛在努力回忆,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复述。
“婆母当时说,如今府里开销大,银钱难讨,能节省一点便节省一点,这衣服料子还是上好的,虽然是表小姐穿过的,但样式还是时兴的,洗洗干净,你不说谁知道?”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是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李梦华和庄夕若的脸上。
顾婉看着她们骤变的脸色,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怎么……今日我让她穿我不要的,便成了羞辱?便成了心思龌龊?”
“婆母这双重标准,用得可真是……炉火纯青啊。”
最后一句话,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话音落下,整个屋子,陷入了一片死寂。
李梦华张着嘴,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庄夕若抱着那个包袱,手指捏得发白,又羞又怒,却偏偏无法反驳。
因为顾婉说的,句句属实,就连一旁的张妈妈,也惊得瞪大了眼睛,大气都不敢出。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愤怒,以及一种无言以对的难堪。
顾婉,这个曾经任由她们搓圆捏扁的女人,如今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如此咄咄逼人。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顾婉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