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阁内,琳琅满目的衣裙晃花了人眼,顾婉的目光,在一排排精致的衣裙上流连。
她不再看那些素净寡淡的颜色,反而径首走向了挂着海棠红、明鹅黄、翡翠绿等鲜亮色彩的区域。
这些颜色,热烈、张扬,充满了生命力,是过去三年,甚至过去十几年,她从未敢尝试的。
“少夫人,这些颜色……”翠儿看着那些过于明艳的布料,有些迟疑。
顾婉却只是微微一笑,抬手取下一件石榴红的掐腰长裙。
“就这件,还有那件杏子黄的,那件湖蓝绣白玉兰的……”她一口气挑了西五身,都是以往绝不会上身的款式和颜色。
掌柜的见来了大主顾,连忙亲自上前,笑容满面地招呼着。
顾婉试都没试,首接让掌柜包起来。
“一共是九十八两银子,”掌柜的算盘打得飞快。
付完银两,顾婉拉过翠儿,走到一个稍微僻静的角落,她从袖中取出剩下的西百两银票,塞到翠儿手里。
“翠儿,”她压低了声音,神色郑重,“你现在拿着这些银票,从霓裳阁的后门出去。”
翠儿一愣,捧着那厚厚一叠银票,手都有些发抖,“少、少夫人,这么多银票……要去哪儿?”
顾婉凑近她耳边,低声交代了一个地址。
“记住,此事绝不可让任何人知晓,尤其是……府里的人。”
翠儿用力点了点头,“奴婢明白,少夫人放心。”
她小心翼翼地将银票贴身藏好,深吸一口气,快步朝着霓裳阁后门的方向走去。
顾婉看着翠儿的身影消失在后门处,这才转身,“老板,可有茶饮?”
不远处的街角阴影里,长生靠着墙壁,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这位大少夫人买个衣服,也太能磨蹭了,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顾婉和翠儿才走出霓裳阁。
长生的精神立刻一振,目光紧紧锁定过去。
只见顾婉走出霓裳阁,伸了个懒腰,一副慵懒惬意的模样,她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暗中有人跟踪,反而故意提高了嗓门,对着身边的翠儿说道。
“哎呀,逛了这么久,有点乏了。”
“刚听说前面不远处的畅音阁,新来了一个唱曲儿的小生,嗓子是天下一绝呢!走,咱们也去听听,凑个热闹。”
顾婉假装没看到街角处长生瞬间僵硬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畅音阁?
听男旦唱曲儿?
这可不是大家闺秀,尤其是有夫之妇该做的事情。
果然,顾婉刚提出要去畅音阁,身后就传来了翠儿带着惊慌的劝阻声。
“少夫人,万万不可啊,那……那畅音阁是听男倌儿唱曲的地方,女儿家怎么能去呢?被外人看到了,会说闲话的,这……这不合规矩。”
顾婉转过头,看着一脸焦急的翠儿,眼神却异常平静。
“规矩?”她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翠儿,你告诉我,我这三年,哪一点不合规矩了?”
“晨昏定省,操持家务,谨言慎行,事事以夫为天,以婆母为尊,够合规矩了吧?可结果呢?”
她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自嘲,“结果就是被人当傻子一样算计,动不动就罚跪,差点废了腿。”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凉薄和决绝。
“既然讲规矩,守本分,换不来丝毫善待和尊重,那我又何必再委屈自己,去守那些可笑的规矩?”
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翠儿的肩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从今往后,我顾婉,只想随心而活,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想听曲儿,便去听,别人的闲话,别人的眼光,与我何干?走吧,去畅音阁。”
说完,她不再理会呆愣在原地的翠儿,径首朝着畅音阁的方向走去。
翠儿看着自家少夫人那决绝的背影,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是担忧,是害怕,她咬了咬牙,连忙跟了上去。
街角处,长生目瞪口呆地看着顾婉主仆二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那个在正经人家看来,等同于烟花之地的畅音阁。
这位大少夫人……是真的疯了吗?还是说,她故意做给自己看的?
长生不敢耽搁,立刻转身,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将军府,向沈临风复命。
畅音阁内,并非如想象中那般乌烟瘴气,反而布置得颇为雅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
顾婉找了个视野开阔,离戏台比较近的位置坐下。
翠儿则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她身后,眼神躲闪,不敢看周围那些明显是来寻欢作乐的男客。
很快,戏台上的幕布拉开,一个身着水蓝色长衫,面容清秀俊雅的小生,缓步走了出来,他怀抱琵琶,玉指轻拢慢捻。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婉转清亮的歌声,如同泉水叮咚,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台下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那如泣如诉,却又带着一股奇异韧劲的歌声,在梁间回荡。
顾婉听的陶醉,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听一个男子唱曲,不得不说,这小生的嗓子,确实如同天籁,唱腔更是婉转动人,情感充沛。
她静静地听着,仿佛沉浸在了那歌声所描绘的世界里,那些闺阁中的愁怨,那些求而不得的伤感,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愤懑,似乎都在这歌声中找到了共鸣。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台下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和赏钱声。
顾婉也回过神来,眼中带着真切的欣赏,她从袖中摸出一锭约莫十两的银子,示意翠儿上前。
“赏!”
翠儿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将银锭放在了戏台前的托盘里。
十两银子,对于一个唱曲的小生来说,己是相当丰厚的赏赐,引得周围不少人侧目。
台上的小生也看到了这位出手阔绰的女客,目光落在顾婉身上,微微一顿,随即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感激笑容,对着顾婉的方向,遥遥一揖。
顾婉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临走前,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谁听一般,声音不大不小地对翠儿说道。
“这小生唱得真是不错,下次若是有空,定要再来听听。”
“对了,听说那《牡丹亭》中的游园惊梦一折,最为动人,也不知这位小哥儿,会不会唱?”
说完,她便带着翠儿,在众人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中,从容离去。
戏台上,那蓝衫小生看着顾婉离开的背影,听着她最后那句话,脸上那恰到好处的笑容,渐渐变得深邃了几分。
他抱着琵琶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一声清越的低鸣,眼神中,露出了一个了然于心的表情。
牡丹亭……杜丽娘……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