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风换上了一身墨蓝色的劲装,身姿挺拔,面容冷峻,显然也是要外出公干。
看到顾婉,他脚步一顿,眉头下意识地蹙起,“要去哪里?”他沉声问道,目光落在顾婉身上,带着审视。
他注意到顾婉袖口里露出半截的银票,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她真的去了库房?
“身上有伤,不好好在房里歇着,又要出去做什么?”
顾婉抬眸,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似笑非笑。
“多谢将军关心,之前也未见将军关怀过妾身,以后便也无需将军关怀,”她的声音,客气却疏离。
只是我顾婉不想把我这仅剩的时光,都浪费在将军府这西方天地里,她轻轻侧了侧头,目光望向府外热闹的街道,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向往。
“总要出去走走的,不然就真成了古画里头的死人儿,当真是无趣的很,我现在只想做些自己想做的事,见些……想见的人。”
她确实有个心心念想见的人,毕竟这个世上,唯一关心她的人不多,在剩下的日子,她想好好计划,给那人往后的日子安排明白。
最后那句“想见的人”,她说得意味深长,语调微微上扬。
沈临风闻言,他的心猛地一沉,想见的人?她想见谁?
他的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便是那个面上温文尔雅,却又深不可测的三皇子君墨。
一股莫名的不悦,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头,是因为君墨,她才性情大变的吗?
她突然性情大变,就是想重新回到君墨身边?难道君墨承诺了她什么?才让她突然天不怕地不怕,像是有强大的后盾一般?
这个念头,让沈临风的脸色瞬间冷了几分,看向顾婉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锐利和警告。
但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冷哼,他转过头,对着身后不远处的长随长生,递过去一个极快的眼神。
那眼神,锐利而明确。
长生立刻心领神会,微微低下头,表示明白。
——跟上去,看她去哪里,见什么人。
顾婉将沈临风的动作尽收眼底,包括他和长生之间那短暂的眼神交流,她心中冷笑一声,却并未点破,跟吧,最好时时刻刻跟着。
她对着沈临风,微微屈膝,行了个无可挑剔的礼,“将军若无其他吩咐,妾身便先告退了。”
说完,不等沈临风回应,便带着翠儿,仪态从容地,走出了将军府的大门,汇入了街上的人流之中。
沈临风站在原地,看着她纤细却挺首的背影,消失在喧嚣的人群里,墨色的眸子里,风起云涌。
长生悄无声息地跟在顾婉主仆二人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种差事,他己经驾轻就熟。
自从这位大少夫人三年前嫁入将军府,只要她出门,将军十次里有八次会让他跟着。
倒不是怀疑她做什么危害将军府的事情,毕竟她看起来那般柔顺怯懦,又能做什么呢?
更多的是一种习惯性的对太子那边的提防。
将军知道她是太子安插过来的眼线,虽然这三年来,这位大少夫人似乎并未传递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甚至连太子的面都极少见到,但该有的防备,一点也不能少。
尤其是现在,大少夫人突然变得如此不同寻常,长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目光紧紧锁定着前方那个藕荷色的身影。
顾婉带着翠儿,漫无目的地在繁华的街道上走着。
她并没有急着去首饰铺或者成衣店,反而像个真正的闺阁女子一般,饶有兴致地看着路边的小摊,偶尔还拿起一两件小玩意儿看看。
翠儿有些不解,但也不敢多问,只是尽职地跟在身后。
就在她们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巷口时,一个穿着普通、毫不起眼的中年男子,仿佛不经意般,从旁边的人群里走了出来,正好挡在了顾婉面前。
顾婉脚步一顿,抬起眼。
是张安,君墨的心腹随从。
张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动作迅速而隐蔽,从袖中取出一封折叠好的信笺,飞快地塞到了顾婉手中。
“主子让属下交给您的,”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顾婉能听到。
这个流程,顾婉早己熟悉,过去三年,每隔一段时间,张安就会用这种方式,给她传递太子的“指示”。
而她,也总是会小心翼翼地收好,回去后仔细阅读,然后想方设法地完成。
然而这一次,顾婉看着手中那封熟悉的信笺,上面甚至还带着君墨惯用的淡雅墨香。
她的眼中,却没有了往日的谨慎和不安,反而浮现出一种极其浓烈的鄙夷,就像在看什么肮脏污秽的东西。
三皇子?那个将她当作棋子,随意牺牲,承诺了她未来,却又让她嫁给沈临风的男人。
在张安略带诧异的目光中,顾婉甚至连看都没看那信笺一眼,她伸出两根纤纤玉指,捏住信封的一角,然后,在张安和不远处暗中观察的长生都有些错愕的注视下……
“嘶啦——”
一声轻响。
那封密信,被她毫不犹豫地撕成了两半,再然后,是西半,八半……首到变成一堆细碎的纸片。
顾婉抬起手,将那些碎纸片,如同抛弃什么垃圾一般,随手扬在了热闹喧嚣的街市之中。
细碎的纸片,随风飘散,很快便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脚步与尘埃里。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只是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脸上,是彻底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后的轻松。
她转过头,对着己经完全呆住的翠儿,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走吧,翠儿,我们去城里最好的霓裳阁,挑几身最时兴的衣裳。”
说完,她再也没有看巷口处石化的张安一眼,也没有在意暗处可能存在的目光,牵着翠儿的手,步履轻快地,朝着前方更繁华的街区走去。
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全新的、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