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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真言

之后,桓九还是把符有期踹出去了。连同所有魔宫魔侍,都踹了。他做完这些重新回到我身边,仍不给我治伤和清理,也不给他自己治背伤,由着背上的血洇得衣裳的红越发深沉,再一点点滴落在床褥上。

桓九赤足上床,站着将我上下一顿瞧看,说:“真是很脏。拖着会生病,对吧。”

我嘴被魔气堵着,舌不可动,就看了他一眼,再选择看向帐顶。真是满眼的红。我自有之物,从不用红色。

他将拇指贴在我唇上:“你想说什么,本君现在让你说。但本君在这,同样的招式你用不了第四回,休要白费力气。”

到这时候,他还要辱我一下,拇指摁进我牙关里转一圈,才把魔气引出来,另换了一缕魔气给我提精神,让我有能说话的力。

现在我不能死,不能动,储物戒不知被他丢哪了,身上连衣服都没有,能否干净还要看他心情,我是没有任何反抗他的东西了。但,我知道怎样能报复他,我知道该如何把他强加给我的绝望和痛苦,一丝都不剩地还回去。

他爱我至深,不惜用折辱和生囚来留住我;我记得他也很在意,我到底喜不喜欢他,有多喜欢他。

他自找的。

我要让他永生后悔,此时此刻,放我开口。

“少主,你先前说,你觉得我对你没有那么喜欢。那你还记得我那次下山,跟一假丹期的邪修打起来的事吗?”

桓九面露惑色,似不明白我为何开口是说这个。

我提笑容看着他眼道:“我仔细想来,少主应从那件事起对我动的真心。彼时少主觉得,‘一个凡人,竟为本君的圣教人心胆敢单挑假丹期,这凡人是在为本君不要命’,于是少主一心软,便被打动了。”

“少主可真容易心软、容易被打动啊。难道就没有想过,类似这样的话,都是我故意诱导骗你的?少主就没有想过,我的确根本就没喜欢过你,我对你一切的好真的都是虚情假意呢?”

我看见桓九那么漂亮、宝石一样、曾经我见着第一眼便迷进去的红色眼瞳骤然一缩,面色随之灰白。多骄傲的魔修天才,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

我软下声线,让自己的话语温柔又甜腻:“少主白日里为了扯点软话,哄我说,真心也好交易也行,愿意交易一辈子。其实少主心里半点都不信只是交易,少主心里始终觉得,自己修为高、长得好,什么都有什么都会,无比厉害——我区区一凡人,就该是第一眼迷上的少主。”

我缓慢地眨眼,道:“现在,让奴来跟少主从头到尾理一理吧,看奴是否是因迷上少主才对少主好,看奴说了哪些真话、哪些假话。一桩桩一件件来,少主想从哪件事开始理?”

我真的从头开始,跟他理。

我告诉他,我第一次咬舌便是因今日同样的缘由,可那时我需要讨好他,我只能自行调整。

我告诉他,他头一回发病能被我安抚下来,并非我多么对他上心,是因我来魔教做交易,这是我的职责;包括事后为他暖脚,那也是照顾师弟师妹习惯了,我的确这样暖过十几个人的脚,他一点都不特别。

我告诉他,我和邪修打,不过只是我喜欢斩邪除恶而已,战斗的过程会令我心里舒坦。我就是为了讨他喜欢,故意骗他是为了他的魔教。

我告诉他,后面许多应在他眼里看来是我喜欢他的行为,都是他以为。

我就是一直一直在为了利益,讨好他,顺着他。从头到尾,绝没有变过。现在他对我没多少利益价值,所以我就是想抛弃他,去修道了。

我说:“奴细想一番,不大担心少主不会为奴报仇。奴师父的仇是和魔尊大人连一起的,少主不想给我报,也不得不报。”

我说:“曾经为了攥紧少主的真心,奴说了多少肉麻的表剖之言,奴自己都记不清,也不知讲全没有。少主记性好,爱将奴说的话字字都放心里,您要不要再帮奴想想?哦,您还是有一回忘记奴说过的话,仙盟入侵璇玑殿时,您差点把我们早已约好的交易内容给忘了。”

我说:“为了攥紧少主的情意,奴用各种方式承欢,少主玩得高兴吧?但好像已没什么新花样了。少主把奴抓回来锁着,可将那些方式再来一回,不拘前后,日日夜夜地用。反正少主也不在乎,奴每次侍奉少主,都顶着满腔的恶心。”

我平日里在他面前,尚算寡言。是个人都说我板正。今日我倒出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扎他,他想必是少有听我倒苦水,听痛了也听爽了,竟忘了不想听可以再次堵嘴,阻我言语。

我看他定住我眼的红眸涌现泪水,面色青白得跟死人一样,额心红印闪烁,仿佛时刻准备发狂。我看得笑出声:“你这神情,你是真爱上我了?你恨我欺你骗你?恨我区区一介凡人,竟能把你合体期魔君的心玩弄于股掌之间?”

桓九一刹呼吸凝滞,无言,动作却像是要准备再对我做些什么。

我等的就是这个:“发怒了?来,干脆现在就把我采干净,反正我早在你渡劫时几乎就被你采废了,反正你延寿丹管够不是吗!”

我早说过,一个人想死,怎么都能死。

延寿丹延的是上限,而非治病治伤。他现在不给我清洗,不给我治伤。而灵根被采是严重内伤。

只要我把他激怒、逼他在短时间多采我几次,加之我目下心力衰竭,到时重伤加心中自断生机,定能过去。

我会留给他一个最惨烈的死法,我要他发疯,后悔,让他在茫茫人海中找我的来世却怎么都找不到,痛苦一生。他爱上了一个欺骗他的凡人、并为之终生不可自拔,这就是我一个凡人能对他最大的报复。

桓九果然开始,他重压在我身上,唇齿间对我发了疯地啃咬。他从我的嘴唇咬到下巴,再往下,每一下都愤恨得用了要给我咬破血管的力气。而后他迅速解去了后面两根红绸,好方便接下来的行动。

他这样子我真是高兴惨了,我向他贴紧,顶着丹田尚未消退的疼痛挺起腰,把自己更积极地送上去配合。

白天的时候,三清殿里、师父墓前,他摁着我我只想逃避和求救,因那时我觉得自己还有救;而现在我只想他发狠,有什么凌虐的方法都使出来。

我甚至想好,要在最后一刻,快过去时在他耳畔说:“来找我下一世吧,奴还没伺候够少主呢,奴要与你,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可他却停住了,像是在撕咬、混乱和仇恨中醒悟了什么。

“等等……你说渡劫?我,那时把你采废?……”

他突然有些迷茫地抬起头:“你一直都想修炼,你不是不会引气入体,是找不到办法,所以之前渡劫时,你其实是明知道会毁自己修行路,还是帮本君……”

他这被怒火烧掉了脑子、延迟得让人意想不到的反应,我简直被他气笑:“你才反应过来?你今日能想到毁坏我灵根阻我,你就想不到我为何只有一成半的成功几率?”

我看着他青白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好像真领悟到了什么,真是觉着无比痛快。

“是因为你啊!”

“你今日怪我一意孤行毫不听劝地去赌命,所以你将我在师父墓前按死折辱,作为惩处;将我贬妻为妾,辱我心性。你觉得我辜负了你的喜欢,我就该受你这一通,可你做这些说这些时有没有想过,这一成半,本就是因为你!”

他那双愤怒得眼白都一起通红的眼睛,像是一下便清醒了:“本君以前,不知你想修炼,我以为,喂你延寿丹就没有……关系。”

我道:“今日之前,你无知者无过,我从来没有想过因这件事怪你。可今做了什么?”

他开口微微哆嗦:“我今日,我……”他说不出口,他做都做了,居然现在说不出口。

他讲不出,我帮他讲:“我告诉了你,我想修仙,而后你立刻强行采我,有意断我仙途。请问,你是不记得这一成半是因为谁来的吗??”

他的眼睛迅速满布润意:“我只想着要让你听话,用最快的手段阻止你,你不能离开我,就没想起……”

我笑得出声,这区区三个字的笑话简直有趣得可怕:“哈哈,没想起……原来,你把我搞成这般模样,只是因为,没想起……”

他吓得后缩,凶相一点都没有了:“我、我……”

被绑缚不得动弹的分明是我,此刻他却像个被无数绞索绑死的人,委实有趣至极。他竟然有些醒悟了,他撕烂了我一切尊严和指望,又骤然发现这一切都根源于他、发现他现拥有的骄傲都是我给的,他竟然要后悔了。

本来,这早已是一笔弥补不了的烂账。今日之前,我本不是没想和他稀里糊涂地过下去,我本不愿把旧事翻出来伤他。

可现在,我若不伤他,我要用什么,来填补我的伤。

有些话,我终于说出来:“我是因为你,引气入体才只有一成半的几率成功,我是为了你!你合体期每一分灵力都有碾碎我的灵根换的份,没有我,你早就死在天雷劫里了!你有命活,是拿我的仙途抵的!!你哪来的脸,打着留住我的旗号,用这种方式阻断我的修行路?!”

我想此时此刻,自己定笑得无比狰狞:“好好看看,看看我为你做的事,再看看你对我做的事,你居然说你喜欢我?你爱我?你还想要我对你的真心喜欢?哈哈哈……”

桓九整个人都僵住了,连他眼中将落未落的泪,也僵住了。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好似他那手上全是旁人的血。

“是远之先奉献了仙途救我……”

“是远之……先救的我,可我今天,把远之……”

我用最后的力气笑着喊道:“你把我怎样?你做了什么?你想不通透?那就让我清楚明白地告诉你——桓九,你堂而皇之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一次两次三次,你将我敲骨吸髓,自己做了合体期绝世天才,却把我贬成永世凡人,你简直受用得很!!”

为了痛快,我吼得嗓子都快烂了。一通折腾,定然折寿。无所谓了,折寿便折寿,早些折没的好。

我只想报复完他,就死。

“一开始就是……因为我,而我现在……我把远之……”

我就这么看着桓九捂住头再度僵了片刻,呼吸剧烈起伏,瞳孔和手指都愈来愈抖。他的眼睛真是透红无比,这样漂亮的眼睛,过去凶光如炬,竟也能流露出今日这种担惊害怕、不敢相信的神情。

然后,他突然扯住自己的头发发出惨叫,这叫声真是精神,响彻天地,又断断续续刺耳延绵,好像也和我一样,把喉咙都吼撕裂了。

他甚至没法在我身上坐稳,一个翻滚跌下了床,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的赤眸晃晃荡荡看着我,嘴里还在囫囵乱叫着,手抠抓着地面不住爬退。

最后,他退开许多距离,在红帐外再度呆滞得怔住很久,仿佛才真正清醒,停了乱吼乱叫,几步猛地向前冲回来,抱扑在我怀里,脸深埋进我颈窝,呜呜咽咽地开始他一贯的作风,哭。

他疯狂在我耳边说:“远之,远之!你听我说,我,我今天气昏头了,我没想……是我,我对不起你,但我只是太急了一时间想不出别的办法阻止你,我只是生气你不告诉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对不起,对不起……”

他又在说,对不起。这简直也成了他一贯的操作,先没忍住脾性伤了人,放了狠话,幡然醒悟,再来对不起。

我已没什么力气,虚弱缓缓道:“哦,你是为了跟我在一起而伤害我,你是为了不让我去赌这一成半丢了性命,所以你就很有苦衷?”

桓九哽咽:“你、你听我讲远之,远之你知道,我……我只是表面嘴上厉害,我说的都只是气话,做的也只是气事,我一时生气而已!……我没真想……你等我一下,你别急,我,我正在想办法……”

我道:“你在想办法,那你说,想怎么个原谅法?我的灵根现在这个鬼样子,漏斗一般,什么都留不住,请你讲给我听,你的办法是什么呢?”

桓九在我身上抓来抱去,像是很想用这种方式留住什么:“远之,远之,远之,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想留住你,我只是不想失去你,我真的只是不想失去你!……我,你的灵根,你的仙途……”

我又抬起些笑问:“你到底要我怎样原谅?你的办法呢?你是讲不出口,还是想不到?”

“我……我我……我怎么办……我……”

他我不出个所以然,到最后,又只能流着泪反复念叨他的车轱辘话。

我又不小心错了,可这次我好像补不回了,我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抱歉,抱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原谅我,你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

我道:“你怎么办,你讲啊!你为什么不讲,你难道是不想讲吗?!!”

桓九脸埋在我肩头,说不出任何有用的话,仍只是不断重复无用之言。

我闭目,再看他这个样子一眼,我都泛呕。

后来,桓九在我身上,渐从不怎么出声地哭变为了抱着我怒吼嘶喊,嗓音哑得不成样,念不清楚半句完整的话。他与我相熨贴的胸腔止不住地抖,背后凌乱伤口的血不断往我身上涌,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知怎的,我想起刚认识他不久时,他为了寻求修为突破使用邪法,生拆了自己两根手指。那时他情形和此刻真像。

可惜,彼时手指能接回去,而今他这朵水仙亲手揉碎的昙花花瓣和花蕊,却再也接不回去了。

今日以后我们完了,他先前说他知道,可那时他不过是在发泄我脱离控制的愤怒,他根本就没明白。我想他现在这模样,才是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