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结束时,天地圣教与璇玑殿的盟约正式订好。桓九完成了他留在此处的任务,又迫不及待想抓我连夜回去登位成亲,我连连强调几回典仪肯定不能在晚上,他才同意再留一晚,明天回去,然后白天立刻登位成亲。
我再强调也不能白天立刻,圣教那头定是堆了不少事务,还有诸多小魔教需要整合,且有璇玑殿一行的耽搁,许多礼仪用品须重新准备……他方勉强答应过几日的白天登位成亲,但,答应的同时,把我又又又抓到了床上,一个绵长的吻伴着温热的吐息落在我脖颈,手轻车熟路地沿着前襟开合处,向里游探。
我在被迫跟他滚来滚去的前一刻将他的热情截住,我怕这顿游探完明日就没力气去做此事、会直接被他打包扛回圣教。
“少主,你忘了,你还答应奴,要让殿主帮忙看东海大阵。”
于是,没能滚来滚去的不大高兴的桓九带我连夜冲上璇玑殿主殿……竹舍,踹开了乐扶苏的木门,并向乐扶苏毫不客气地要求今天晚上必须看完。
桓九负手道:“本君白天就回圣教了,且有要事没做完,回去须得接着做,若你看太慢耽误了本君白天的要事,本君先拿璇玑殿开刀。”
乐扶苏身量比我都高一寸,他如此威胁,仰头得比较厉害,这就是修炼天才的威慑力,果然显得十分凶恶。
我只能半拧着眉头扯嘴角给他唱红脸:“殿主,这是我的请求,我们星夜打扰的确有些唐突,不必理我家少主这话。若实在叨扰,我也可以另找阵修瞧瞧……”
乐扶苏深沉忧郁的眸看了眼我,又看了眼桓九:“请沈师侄拿来吧。事关令师,我理应帮忙。但桓少主需要回避一下。”
桓九不满:“为何?”
乐扶苏没说为何,只目光凝向我,默立等待。
他这是单独有话想跟我说,却不方便与桓九说。虽然我不太理解,他与我并不熟识,为何会有这样的话要讲。
我转向桓九:“少主,你说每日要做一件讨我喜欢的事。”
桓九仍是阴着脸,可他目光下移,看了看我胸口,眸光就软和了:“……好吧,这是本君第一天做讨远之喜欢的事,本君依言就是。”
他一步三回头地往外挪,一只脚挪到门槛,又整个人气冲冲地倒回来,抬手臂指乐扶苏的脸:“你休要趁本君不在对远之做什么。”再牵我过去,快速啄一啄嘴唇,才气冲冲地走出门,并扣死门,好像真的已完全走掉。
乐扶苏:“窃听术法也收一收,桓少主。”
半空中桓九的声音颇含火气:“呵呵,合体中期,比我高一点点而已,有甚可得意。”
然后空气中有什么凝结的气息消散,这次,桓九才应是真的走了。
乐扶苏叹气:“亲兄弟,却半点都不像。”
我要请人帮忙,便说些软话:“魔尊大人在时,应挺娇惯少主的。少主过惯了有人保护的日子,才会如此。”
乐扶苏道:“你将东海大阵拿出来,我瞧瞧吧。”
我记得回忆中的乐扶苏面对桓幽,尚算话多;而今面对旁人比如我,立刻又成了清冷模样,说看大阵就只是看大阵。我听他解析阵法那些是主脉哪些是支脉,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脑仁几乎要跟不上。很快,他完成了我没做到的事——将两层东海大阵分开。
竹舍半空中,两张阵图,一张是数千年间用于镇压妖兽的沧桑老阵;一张是其中有漏洞而造成师父兵解的新阵。乐扶苏只分开看两刻钟,便指出新的问题:“老阵不是自然衰弱,是被一点点破坏后削弱的。”
我有些懵:“被破坏后削弱,这是何意?”
乐扶苏一手抚上阵法上的划痕:“这些痕迹,是蓄意做旧做烂的、主动破坏的痕迹,感知其时间,数年到十数年不等。意思是说,有人十几年前就计划着要主动将万年妖兽放出,令其……为祸世间。”
他言至此,气息微滞,似有了别的思绪,嘴唇咬得泛白。
但他很快又指向新阵:“另外,新阵的确是个强劲的封印阵法,可它的阵纹粗细不够均匀,因此当新阵施展时,加诸在不同阵眼上的灵力压力也会不均匀。照此不断催动的话,最终,灵力压力会有八成加在这一点上。”
他指在了新阵上靠近中心、东北方向的卦点。
我不久前,才将东海镇妖的留影反复看过,每一个人站在哪里,已无比清楚。
——这是师父的卦点。
我听见自己声音微微喑哑:“所以,当时这种庞大封印阵法,八成的压力,都被潜移默化地按在了师父身上。他根本不是在主动持阵,他是被人算计,压在阵眼,动弹……不得吗。”
乐扶苏闭了目:“新阵上还留有缺点,确保妖兽必然发狂。若没猜错,算计者最初的设想是让妖兽吞吃了无力反抗的沈昼,他们再重新调整封印压制妖兽。只是不料,沈昼直接就……但,如此也不算没有达成他们的目的。”
我顿了顿问:“若是师父没有兵解,被直接吞吃,他们调整封印后,是否现在我们看到的纹路痕迹就不同了?这阵法是否会看起来,没有一点问题,我们根本查不出,我们根本不会知道师父仙陨的真相?”
“很有可能。”
我自觉掌心泛疼,此时才注意到,原来自己的手指已将手掌抠破。星点血迹在手中,刺目无比。
师父兵解流的血,会比这多多少倍。
而我最终的推断也出来了。
“……整个东海妖兽现世,都是一场无声无息合理杀死我师父的骗局。这局十几年前就开始做了,当时我师父甚至才元婴巅峰。为了杀他,重光派等世家仙门不惜祸世,削弱万年妖兽旧封印,引我师父前去东海,把他引进局里。”
这是我的推断,似乎哪里,还有些不对。为对付一散修,这行动有些夸张了。
乐扶苏深抽了一口凉气,他重新睁目看向我时,眼中有泪光:“仙盟当然不是为了对付一个沈昼,才动摇了万年妖兽的旧封印。他们主要是为了对付桓幽。”
我惊且不解:“万年妖兽为祸是数月前,可魔尊大人不是早已在十年前就?”
乐扶苏也低头看向他自己的手,他比我沉稳得多,手中并无掐痕,却颤得厉害:“这是一个十几年前就开始的计划。十一年前,我正突破合体中期时,仙盟说,东海万年妖兽封印动荡,马上就要为祸人间,因此找我借杀阵上清玄坤阵一用。那时候,我并不知仙盟是这等欺骗嘴脸,忙于配合桓幽的利民布置和修炼,多问几个仙门了解情况属实后就没有细想,就,考虑之后,借了一张一次性的残图出去。”
“他们用东海妖兽祸世的理由,从我这骗去了一张上清玄坤阵,最后……用在了桓幽身上。”
一个半步大乘的魔修,一个代表新兴势力的仙修。
一套计划杀两个眼中钉,一石二鸟。
乐扶苏几番瞬目,垂泪潸然:“我亲手害死了他。”
之后,乐扶苏与我说了许多话。他仿佛不再清冷了。
妖兽即将出世的这个即将维持了十年,十年间仙盟将东海地区看得死紧、未曾让他深入探查,璇玑殿又地处昆仑,距离极其之远,势力无力深入海边,在今日前,他也不知东海妖兽出世是个设计的骗局,他一直以为确有其事。
所以,他也一直在跟我道歉。他说若他早能推断些端倪出来,劝住我师父,我师父兵解之事,许就不会发生。
我慢慢把半空中浮现的阵法卷回储物戒里,放进再也不打算拿出的最深处:“世间哪有那么多早晓得。殿主帮我发掘了真相,且有此心,还……替师父庇护增城弟子,该我道谢才是。”
聊这样久时间,一夜过去,晨曦又至了。迷惘许久,我难得寻到了两分明晰。仇人果然是整个仙盟,无论是我的还是桓九的,这需要继续发展圣教和璇玑殿,徐徐图之。
而桓九还在等我。
我抹干净眼角,告辞要离去时,乐扶苏却叫住:“沈师侄,你等等。还有一事,我没同你说。”
我道:“殿主请讲。”
他将手放在自己心口:“识海之中,你的这个,我看见了。”
那个烂疮。毕竟是他的识海,沉睡着也未必觉察不到进入之人。
乐扶苏牵起疲惫的笑:“桓幽已不在人世,他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我需要替他关心弟妹的心理状态。你不想告诉桓九,那是否愿意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