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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天尽头奉心迎仙

瑶姬道:“飞升缘法,既是缘法,也是历练。修士飞升天界,将掌世间规则,因而飞升者须有兼济天下之心、行福泽苍生之事。汝身负缘法时,顺应大道,可得修为大量进益;逆大道而行,必将修行止步乃至消退,并受缘法困心所扰。”

桓九问:“‘缘法困心’,你是说,我疯病发作的时候?”

瑶姬颔首:“然也。缘法困心所现,乃世间万物,是为提醒汝何为应做之事、何为大道所向。能否领悟后改正,在汝自身。汝得飞升缘法后,心境多历波折,曾遭困心,却也成功走出,常行善举。因此汝得今日,也同样主要在汝自身。”

她的话通传千里,每个人都能听见。符有期拿折扇往手心里一拍,大悟:“噢噢我明白了!是表哥当魔尊后尽职尽责,做了无数好事,所以才能强渡大乘期,飞升活过来!”

桓九左右看一番,捂着心口,仿佛自己都不敢信:“我有这么好吗?我没想过要……我只不过是,什么都听远之的话而已。”

瑶姬道:“数百年来,人界修真为世家把控,世家修士一心为己,夺天下资材,奉一家鼎盛,乃至为倾轧异己故放万年妖兽,修真界日渐式微。天界看在眼中,甚为痛心,却不可介入因果,七百余年,唯有不与任何一人缘法、拒世家修士飞升,静待来日。桓九,汝破灭仙盟垄断,造后世福泽,只此项功德,已足以列归天界,遑论其余诸事。汝当受之,无须妄自菲薄。”

原是这样,原来如此。

许多谜团,许多误会,终于在今日有答案。

原来桓九的疯病是他哥哥留给他的飞升缘法。他曾因此修行严重受阻,后来也因此攀升极为顺利,连跨两阶、强破大乘都不在话下。他的进益本就是他所应得,我没有必要为此嫉妒他。

原来天界飞升不仅是个传说。是畸形的修真界格局让天界失望,这才数百年都无一人成功。现在,重启飞升后第一个受此封赏的修士,正该是改变这一切的人。

原来我教给他的就是大道所向,他因我而死又因我而生,他什么都听我的,他平息仙魔隔阂、给散修提供便利、为人间安宁牺牲自己结束战争、终结世家垄断,他学得特别好、做得特别好。

原来……他活过来,却让我摸不着碰不着,飞得距我越来越远,是要到天上去做神仙了。

我本以为我能和他一同长眠、或者他能活便是最佳结局,原来还有更好的、他应得的去处。真是……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了。

桓九在空中,被照下的天光吸纳得愈来愈近,他却再度开始扑腾,不断想从那种无形桎梏中脱出:“不对!我没有做这么多,我是听远之的话才去做的,若无远之,我根本不会去想做你说的这些值得我飞升的事!我到天上去了,远之呢?远之怎么办?!你能帮我把远之也带到天上去吗??”

这个时候扯我做什么,我生怕扯多了出现什么变故,忙喊道:“桓九!我没事,以后你在天上继续尽好职责,偶尔看我一眼便足够,我……我会一直在的。”

桓九急得眸色晃荡,手在天光里到处乱抓,眼泪跟不要钱一般往下坠:“我不要,我不要!把我拿到天上去干什么,远之才是那个想踏上仙途的人,远之才想修仙飞升。瑶姬,我把这个位置给他,你让他到天上去不行吗!”

我道:“休要胡说,这种位置怎能相让!而且,我,没有办法修炼到大乘期有这种资格……桓九,听话。”

但桓九仍在折腾,凶得很,似真要把这不易得的天光给撕破。

瑶姬叹了口气,空灵的声音下放到我周围,对我道:“沈远之,汝昔日虽凡躯,然汝以身教导背负飞升缘法之人时,吾并非未关注于汝。感汝求道之心,吾曾助汝顺利踏上修炼之途。”

我蓦地记起,两年前那回在璇玑殿赌命,原本百中存一的几率,引气入体却莫名很容易便成。原来那时候,因我在桓九身边,天界已经注意到我。

我忙拱手,作揖:“多谢上神怜悯。只是我……还是有负上神助力,无法再行进益了。”

瑶姬道:“正如桓九所言,他得今日,乃汝一心教导、一手促成,论情论理,汝亦当有飞升之格。”

她缓缓抬手,手心现出彩光:“沈远之,你可愿如桓九昔日般得缘法加身,修心修道?”

我一刹那心头恍惚,有些不敢信:“您的意思是说……我只要接受,便还可以提升修为??”

瑶姬道:“若此物加身,你须心怀苍生、兼济天下,才可得修为进益,大乘期后,天界必将如今日般渡你归天;但若有负缘法,亦必受天道惩处,修为尽废,回归凡躯。沈远之,你可愿接受?”

这不需要犹豫,我以最快速度振衣裳向天长跪:“我愿意接受!请上神赐缘,我愿为此奉献终生,必不负此重托!!”

瑶姬点头,手中彩光落下,向我飘来。我跪得极正,闭目受之,眨眼间,周身多了一缕轻盈通透之感,一身灵力运转也愈发顺畅,连刚刚受的那些伤也全好。

这缘法入体,意味着我又可以修炼了。这一次,面前仙途将无限宽广。

我可以,真正去实现十一岁时便生出的那个梦想了。

我三拜向天叩首谢过,方才站起。

可能是天界之人难得有机会在人界正式现身、此处又围着许多修士,瑶姬又对众人教导了许多句,修仙修心,行善积德,各门各派当多纳散修,淡化血统等等。这都是些普遍的大道理,然这次无人敢随意听之,均称是记下。

原就当如此。所谓大道,本就该是那些最普遍、却又最难真心实意去实践的大道理,本就没有什么复杂的。是种种贪念欲望,污了修真这条纯净的登天之路,才让世人觉着飞升成了个遥不可及的传说。

想必今日之后,天下修真会逐渐掰回正途,回归修真本意了。

我受了天界缘法后,桓九便冷静许多,乖乖待在天光里,未再挣扎。只是他仍没有什么笑容,死死皱着眉头,一双红透到眼底的眼瞳一直定着我,半寸都不曾挪开过,还是那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眼泪哗啦啦流的样。

他跟我荒唐滚来滚去时都能重提凶劲,此刻明明大家都得了好,又这般。真不知哪个样的才是真正的他。

也不知下回再见,将是什么时候。

见瑶姬好似要把话说完,桓九又变得慌乱,不住地问:“有缘法加身,金丹期到大乘期最快要多久?你可以告诉我吗?”

对于天界新得的飞升者,瑶姬很有耐心:“吾知汝望重聚,无须担忧。如若顺利,十年便够。”

桓九有些呆怔,看着自己的手:“十年,十年……”

我唯恐他又出什么岔,他六神无主的时候,总像个孩子需要人哄,喊道:“桓九,你等着我,十年很快的!你听了我那么多话了,这十年你也要乖,听话!”

我朝他喊,要他听话,但可能是因实在太远,他没有应我。

天光开始由下往上消退,瑶姬要带着他们天界新得的飞升者归天了。

地上的修士们都在恭送,符有期在努力最后朝桓九招扇子,“表哥你的在天之灵要记得保佑我们啊”。花娘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一同往天上招手帕。二长老在抹眼角。乐扶苏笑意轻松欣慰,默默注视。

我当然,也在凝望着那个不断缩小、不断远去的红色身影。我用浅浅的笑容对着他,目送他,希望他瞧着我的最后一眼,我在他眼里是好看的,让人放心的。

天光即将收入云中,已经远得看不清他神情,只晓得他始终都在下望,他应是始终都在看着我。

我忽然想起,桓九曾跟我荒唐之后,在我床榻上留下过一条红绸带。为他最后这几眼更放心些,我将那条红绸带找了出来,快速抓过一缕耳后头发,系上了结。我把这缕头发拨到前面最明显的地方,稍稍举起,让他最后这几眼一下便能看见。

“十年,很快的,要乖乖等我。”我轻声说。愿风能将我的话送上天去,抚他耳畔。

云层逐渐收拢,天光越来越暗。那个红色的人影很快匿入其中,看不清了。

看不到了。

连云都在开始散去,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那缕头发、那截红绸带我还是举着,我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我未再望天上,我在随便看着前面什么东西,天上我已不敢再看。

但,猛然之间,四周有人惊呼:“那是什么?”

有人高喊:“天裂开了?天界的人不是回去了吗?天光不是才收吗?!”

然后是符有期在惊叫:“——欸欸欸?!天真的在裂开,那个是……那个人影是——”

听见这动静,我重新仰头再看,而后我周围大呼小叫的嘈杂全数都远了。

云,被生生撕开;天,像镜面摔碎了般,也生裂出了耀眼的缝隙。原本已消失的红色影子从缝里挤出来再滚出来,小小的一个点,在空中不断下坠,上方还牵连着一条弥散的、不知是血还是碎裂衣物的线。

恍惚间我还以为时光倒流,因他兵解时,也是这样像片枯叶一样从天上飘下。但很快我便回过神,认出并非时间倒流。

是他拼尽全力从天上掉下来了。

我不再作任何犹豫,立刻随便召了把剑御于脚下,拿出此身可用的最快速度,冲了上去。

我又在半空中稳稳接下了他。他甚至和先前被我接住时都很像,一身红衣碎得不成模样,身上摸着全都是血,嘴里吐的也都是血,轻若无物,抱着没有一点重量。

我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桓九已在一个劲地往我胸前钻,把一身血都往我身上蹭,嘴里也还在溢血,却笑得那么开心。

“我就晓得,只要我掉下来,远之一定会接住我的!”

我这才发觉,他身上好像什么灵力、什么天光、什么让人摸不到的玄妙力量都没有了,额头上的纹印也没了影。我把人抓紧些,也贴紧些,问:“你不是……飞升了吗,你怎么,怎么……”

桓九眼睛骨碌碌地转,对着我,睁得又圆又大:“那个瑶姬想抓飞升者想疯了,一定要把我拿上天,所以刚才在天光里时,她把我看得特别紧,我找不到一点脱身机会。我就跟她虚与委蛇,假装乖巧听话,等呀等,待到天光快收时,她精神一放松,我立马自爆,把所有灵力都炸掉。飞升后的灵力真多,竟一下子把天炸出了裂痕!所以,远之,我赶紧就从裂缝滚下来啦!”

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干了件特别宏伟的大好事,兴奋地一口气说了好多话,说完后立刻没耐住,又往我胸前呕了口红的。

我听得心头一阵麻凉:“你炸了所有灵力?那你岂不是……你回来作甚啊?飞升这种机会,得来有多不易你知不知道?!你拿命换来的东西,怎能如此不爱惜?!”

“因为等远之要等十年!”桓九伸出两爪,将我两只胳膊捏住,通红的眼奕奕发亮,直直透进我心里,“十年……不行的,我等不了十年,我不能等那么久!等那么久我会疯的,别说十年,就是十个月、十天、十个时辰都不行!!我一时一刻都不能等,我要和远之在一起,我一定要马上就回来和远之在一起!!!”

“……”

我一下不知该想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且已经这样,也已什么都劝不了。

我只能一手托住他后脑,托到肩上,好叫他整个无力脆弱的身躯更好地依着我。

“说到底,不过十年而已……搞得飞升前功尽弃,和我在一起,有这么重要?”

“很重要的,无比重要的!我只要远之,我只要和远之在一起!”

“可你……把所有灵力炸掉,没剩半点修为,以后,不就变成个凡人了吗?”我紧搂着他,交颈在他耳边,很轻地说,“桓九,你怎么这么傻,你会变得特别弱,比我当年还弱了。我当年做凡人的时候,都能使几个仙器呢。”

桓九顺着我这一搂,在我身上扒得更死,手脚并用地把我缠得乱七八糟。他缠我用了一个凡人能用的所有力气,紧得撕都撕不下来。

而他的笑容漾得更开:“那正好。远之,以后我就可以长高啦。”

我看他这么笑,自己只能哭笑不得:“是是是。你要长高了,你要长大了……你这个小傻子。”

再看天上时,已无裂痕,也无任何黑压压的渡劫云。

澄空如洗,旷海无垠,天地广阔。不过这次,我不仅有广阔的世间,怀里还多了一个,再也不会分离的人。

“……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