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二十分,姜瀛玉的生物钟准时将他唤醒。窗外还笼罩着一层薄雾,林间的鸟鸣声透过半开的窗户传进来。他轻轻挪开席砚南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那些木质化的手指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缠绕着他的睡衣下摆,几朵小白花落在床单上。
厨房里传来水壶的嗡鸣声。姜瀛玉披上外套,发现席砚南已经起床,正在准备早餐。木质化的右手握着汤勺,在粥锅里缓慢搅动,左手笨拙地试图打散鸡蛋。
“怎么起这么早?”姜瀛玉接过他手里的碗,指尖碰到那些开花的枝条。晨光中,席砚南手臂上的花朵比昨夜又多了两三朵,有些甚至蔓延到了手肘上方。
席砚南转头微笑时,一缕头发垂落在眼角:“花房新培育的昙花昨晚开了,我起来记录生长数据。”他指了指冰箱上贴着的观察日志,“比预期早了四天。”
姜瀛玉凑近看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鼻尖萦绕着粥米的香气。日志本是用再生纸装订的,封面上印着两棵树的剪影。这个本子是他们搬来这里第一周,在镇上手工艺品集市上买的。
早餐是皮蛋瘦肉粥和煎饺。席砚南坚持要自己摆盘,虽然那些饺子最终在盘子里歪歪扭扭地挤作一团。姜瀛玉默不作声地把煎得最金黄的那个夹到他碗里。
“王太太约的几点?”席砚南突然问道,用木质指尖戳了戳饺子。
“十点。”姜瀛玉看了眼挂钟,“她女儿要带着怀表去留学。”
席砚南眼睛亮起来:“就是表盖内侧刻着紫藤花的那块?”
姜瀛玉点头。三个月前王太太送来这块表时,发条已经锈死,表盘上的紫藤花纹几乎被氧化殆尽。他在工作台前熬了七个晚上,用显微镜一点一点修复那些细如发丝的纹路。
“我做了新的表盒。”席砚南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檀木小匣子,内衬是深紫色的丝绒,匣盖上用银丝嵌出紫藤花的轮廓——那些纤细的银丝在阳光下会流动般闪烁,就像真正的花枝在风中摇曳。
姜瀛玉的指尖抚过银丝纹路。他知道席砚南为了这个作品,连续三晚在花房工作到凌晨。木质化的右手不适合精细作业,那些银丝上还留着几处被镊子夹出的浅浅凹痕。
“很美。”姜瀛玉说。他的左眼又开始分泌透明液体,这次不是因为疲劳。
出门前,席砚南往他口袋里塞了一小包茉莉花茶。“修表时喝。”他说着,用开花的右手整理姜瀛玉的衣领,一朵小白花顺势落进衬衫口袋。
钟表店的门帘在晨风中轻轻晃动。姜瀛玉刚打开展示柜的锁,就听见风铃急促地响起来。门口站着的不速之客让他愣在原地——那是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左眼戴着单片眼镜,镜片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绿光。
“姜先生?”来人摘下帽子,“我是《时间工艺》杂志的记者林昭。”
姜瀛玉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怀表盒的银丝纹路硌进掌心。这本业内权威杂志从未关注过巷子深处的小店。
林昭的目光扫过工作台上未收起的工具:“我们听说您修复了1892年的宝玑航海钟?”
那是半年前的事。当时博物馆的人带着严重受损的钟表找上门,他花了两个月让那个复杂的机械系统重新运转。姜瀛玉谨慎地点头,同时注意到林昭的视线停留在自己左眼——那里又开始渗出透明液体。
采访持续到中午。林昭对每个细节都穷追不舍,尤其是关于姜瀛玉能精准判断古董表出厂年份的能力。当问到“是否与翡翠晶体有关”时,姜瀛玉手中的螺丝刀滑落在工作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您认错人了。”他声音干涩,“我只是个普通修表匠。”
林昭意味深长地笑了,从公文包取出一张照片——画面上是两棵纠缠的巨树轮廓,背景里若隐若现的正是他们现在居住的小镇全景。
“世界树系统的观测员上周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林昭的单片眼镜反射着冷光,“就在这个坐标。”
姜瀛玉的机械表突然停转,时针颤抖着卡在三点四十七分。与此同时,后颈的叶脉纹路开始隐隐发烫。他想起昨夜席砚南手臂上新开的花,那些比往常更快的生长速度。
王太太的到访意外成了救星。当她带着女儿推开店门时,林昭已经收起照片,但临走前在柜台留下了一张名片,背面用绿墨水画了片树叶形状的符号。
“姜师傅,这...太完美了!”王太太打开怀表时几乎落泪。表盖内侧的紫藤花重现生机,秒针划过花瓣时甚至会投下细微的光影,就像真的有阳光透过花枝。
姜瀛玉将檀木匣子递过去:“这是我爱人做的表盒。”
女孩惊喜地发现,当表盒与怀表放在一起时,银丝纹路会与表盘上的花纹产生共鸣,在空气中投射出立体的紫藤花影。这个意外效果连姜瀛玉都愣住了——他这才注意到,席砚南在银丝中嵌入了某种会感光的特殊材质。
送走客人后,姜瀛玉立刻拨通了花店电话。接电话的却是隔壁书店的老板娘:“小席?他刚急匆匆地出去了,说是林子里发现了新品种的蘑菇...”
一种不祥的预感攥住姜瀛玉的心脏。他锁上店门,抄近路往森林方向跑去。途中经过一家五金店时,他鬼使神差地买了一把园艺剪——锋利的钢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森林边缘的雾气比清晨更浓了。姜瀛玉沿着席砚南常走的小径深入,很快在泥地上发现了木质化手臂特有的纹路印记。那些印记越来越深,最后变成了一串挣扎般的拖痕。
“砚南!”姜瀛玉的呼喊惊起一群飞鸟。
在森林中央的空地上,他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席砚南被某种藤蔓缠绕着悬在半空,那些带刺的植物正疯狂地向他木质化的右臂汇聚。更可怕的是,他的手臂已经有一半变成了深黑色的枯枝,开出的白花不断凋零又重生,速度肉眼可见。
“别过来!”席砚南痛苦地摇头,“它们在唤醒世界树的印记...”
姜瀛玉这才注意到,空地周围的树木排列成完美的圆形,树皮上全是他后颈那种叶脉纹路。而在席砚南正下方,泥土中露出半截翡翠色的晶体碎片——正是当年系统崩溃时他们以为已经销毁的核心残片。
林昭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果然在这里。”他举着个奇怪的仪器,表盘上的指针正指向席砚南,“二级同化现象,比预期快了37%。”
“你对他做了什么?”姜瀛玉举起园艺剪,左眼分泌的透明液体滴落在衬衫前襟。
“只是加速了既定进程。”林昭调整着仪器,“他的身体本来就是世界树的容器,不是吗?”
仪器发出的高频声波让席砚南发出惨叫。姜瀛玉扑上去时,看到那些藤蔓已经爬满爱人的胸膛,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蔓延。最可怕的是,席砚南看向他的眼神正在变得陌生——那是姜瀛玉在世界树系统里见过的,属于“守护者”的眼神。
剪刀刃口划过林昭的手腕,仪器摔碎在翡翠晶体上。爆发的绿光中,姜瀛玉抓住了席砚南正在异变的手。接触的瞬间,他后颈的纹路突然灼烧般疼痛,机械表的玻璃表面啪地裂开。
“记得我们的钟表店吗?”姜瀛玉在轰鸣声中大喊,“窗台上的茉莉花,昨天摔碎的那个青瓷碗...”
席砚南眼中的绿芒闪烁了一下。姜瀛玉趁机将剪刀刃口卡进藤蔓,黑色汁液喷溅在他的金丝眼镜上。当最后一条藤蔓断裂时,翡翠晶体突然化为粉末,空地上刮起带着花香的旋风。
他们跌跌撞撞逃出森林时,夕阳正好照在钟表店的木质招牌上。席砚南的右臂恢复了原状,只是那些小白花全都凋谢了,留下星星点点的褐色疤痕。
“还会开花吗?”姜瀛玉轻声问,用纱布包扎爱人手臂上被藤蔓勒出的伤口。
席砚南虚弱地笑了:“明年春天。”他抬起手,木质化的指尖轻轻触碰姜瀛玉后颈的纹路,“它们现在睡了。”
夜深时,姜瀛玉在阁楼花房发现了席砚南的秘密项目——几十个培养皿里,都是从他们身体上采集的样本。标签上详细记录着:“瀛玉左眼分泌物-感光性增强”、“右臂枝条-生长速度减缓”。最角落的器皿里,一截翡翠色的晶体被茉莉花根系紧紧缠绕,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浅绿色。
“我想找到共存的方法。”席砚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端着两杯热牛奶,右手上的疤痕在月光下像星辰的轨迹。
姜瀛玉接过杯子,发现杯底沉着几朵小小的茉莉花苞。在相触的指尖处,他感觉到席砚南的皮肤不再是纯粹的木质纹理,而是有了温暖的血肉触感。
“今天王太太女儿说...”姜瀛玉突然转移话题,“要把我们的故事写进她的毕业论文。”
席砚南笑出声来:“关于两个怪人开钟表店和花店的日常?”
“关于修复与生长。”姜瀛玉纠正道,左眼的液体滴落在茉莉花根部。那截晶体碎片微微发光,然后彻底融化成了一滴露水。
窗外,月光照亮了巷子深处的两家小店。钟表店的橱窗里,所有停摆的表针都轻轻颤动起来;而花店的展示架上,一株本该在冬季休眠的茉莉,突然绽放出洁白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