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的几人都沉默着,心情沉重。
他们认识宫枝意的时候,知道她是外地人,知道她的家庭普通,但从来不知道她有这样的爸妈。
包括宋稚在内,也不知道。
“我以前应该见过她。”沉默了许久的陆修白突然开口。
宋稚跟席聿北都看向他。
陆修白抿着唇,视线透过开着的病房门向内看。
“我都不记得多少年了,只记得那时候好像还没认识你呢。”
他看了眼席聿北继续道:“我在路边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我当时还以为是小姑娘被流氓骚扰了,顺手帮了把。”
宫枝意躺在床上睁开眼,其实刚输液的时候她就醒了,只是他们都在,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隐隐听到陆修白说这句话,眼泪滑过眼尾。
那时候她初二,十西岁。
她卡着分数线考到江城,从三步远就能遇到熟人的小县城到满街白领和豪车的江城。
她摆脱了无数个和今天一样,魔鬼般的日子。
宫枝意记得,这里的校服是分男女的,男孩子是裤子,女孩子的是刚到膝盖的百褶裙。
那是她第一次穿裙子。
不是说小县城穷乡僻壤到没有裙子卖,而是她家不允许。
她家留长发必须绑马尾,头上不可以戴发卡,衣领不可以露锁骨,必须穿长裤,可以读书,但只可以读书学习……
太多太多只约束女性的规矩,她只要触碰到一点。
就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丝毫不顾及她颜面的羞辱打骂。
下贱胚子,勾引男人,给别人看的,不学好,以后肯定变坏……
太多太多难听的话。
初中的时候,宫枝意住宿学校,周五晚上是那个男人来接的,怕她出去鬼混。
宫枝意己经尽可能的绑起长发,校服外面套上外套。
结果就在路边,那个男人扯她的校服裙,用力拍她在刚剪的齐刘海,还有同桌亲手做的塑料珠串。
也有家长会好心劝两句,但都不想惹事接了孩子回家。
最后是陆修白抬手拦住那个男人不断拍在她胳膊上的手掌。
宫枝意在他挡在身前的时候,闻到了很好闻的洗衣液味道。
他那时候十七岁,痞里痞气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宫枝意也因为好奇这个味道的主人,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她记住了他的长相,少年的英雄主义让他的笑容嘚瑟又帅气,干净的面容五官优越的让她过目难忘。
他只看了她一眼就转过去对那个男人放狠话。
“这位大叔,欺负小妹妹?你问过我兄弟了吗?”
陆修白身后跟着好几个同样十七八岁的少年,各个玩世不恭又很不好惹的地痞样。
那个男人不知道是怕了,还是怕“带坏”宫枝意,一把拉着她的胳膊。
“这是我女儿!回家!”
陆修白起初还不信,首到宫枝意从他身侧经过时小声说了句“他是我爸爸,谢谢你”。
……
宫枝意躺在病床上死死咬着唇,眼泪不断滑过眼尾,忍住不抽泣出声。
她确实是坏孩子。
她喜欢漂亮的裙子,喜欢不上学的时候把头发放下来,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就会喜欢上另一个人。
但她分得清主次,分得清对错。
而不是在枷锁中,横生出叛逆的刺,成为一个麻木以怨恨去报复性变坏的坏孩子。
宫枝意抬手咬着手腕,从缝隙中呼吸,任由不断的眼泪滑入耳廓。
她的自卑养出了骄傲,又因自卑的源头把她的骄傲狠狠碾碎。
病房外的宋稚垂着眸,心里堵堵的。
“那种人根本就不配做父母,更不配做老宫的父母。”
席聿北揉了揉她的脑袋。
“放心,我会处理好。”
宋稚突然看向陆修白。
恐怕那次的顺手帮过,就是他在宫枝意心里的种下的种子。
只是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他们又相遇了。
宋稚试探的问了句。
“对了,你跟老宫聊得怎么样了?”
陆修白落在身侧的拳心捏紧。
他其实一开始没想好,但不知道为什么经历过这么一遭。
是怜悯?是想负责?是想给她一个正常的家?
陆修白看着病房里,语气极淡。
“她只是一个小女孩,我的错,怎么能让她来承担……”
他话音顿了顿:“我想跟她,组一个家。”
他的声音不大,但宫枝意听到了,她侧身把脸埋在枕头里。
她从高三认识宋稚,重新遇见他,知道了他叫陆修白。
她以为这是命运的安排,渴望触碰阳光。
所以她努力。
因为得站得高一点,才能离阳光近一点。
但是她错了。
宫枝意大学的时候,自认足够漂亮,足够优秀。
跟陆修白成为能随时聊天的朋友后,约在学校不远的饭店一起吃个晚饭。
那天她想表白。
也是那天,她亲耳听到陆修白拒绝了一个家世普通的女孩。
亲耳听到他细数两人的云泥之别。
宫枝意爽约了,没开口的暗恋也结束了。
这份喜欢却没有因为他那些伤人的话,也没有因为他的反差而变淡,反而肆意生长。
首到陆修白那天喝多了。
醉醺醺地开口问了她一句:“宫枝意,要不你当我女朋友跟我回家一趟吧……”
宫枝意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所有感觉。
是从心底打翻地一坛陈年老醋,浸透血脉,渗入皮肉,酸涩又侵蚀软化全身的每一块骨头。
宫枝意没有回答他。
只是给那个第一眼见到他的宫枝意,一个青涩大胆的答复。
她趁醉吻了他。
又在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将错就错。
……
宋稚听到陆修白的答案,高兴地恨不得立马告诉宫枝意。
但又怕吵到她休息。
席聿北约了陆修白去远处单独说话。
他双手插兜背倚着墙。
“认真的?”
陆修白垂着眼眸:“错是我犯的。”
席聿北:“那你之前耽误她一辈子的话怎么说?”
陆修白滚了滚喉结。
“联姻的姑娘很好,但我总觉得跟她结婚心里很忐忑,哪怕尝试接受也会自我反省,所以为什么不能试着跟宫枝意在一起?”
他的眸光紧盯着席聿北,在试图把他的想法和感受说明白。
席聿北抬手轻落在他的肩头,用力捏了捏。
“你在为你的罪恶感买单,但如果你只以此为出发点,那我劝你再考虑考虑,别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