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翠林遍布,一泓清泉沿悬崖垂落而下,淙淙流过平坦的草地。
溪边遍布奇石,却偏偏有一块灰暗无比的丑石头突兀地躺在中间,伴着一缕升起的青烟,这石头上却隐隐而现了位青衣女子的幻影,非虚非实,幻真幻假。
青衣女子懒懒地伸了个腰,整个人竟如一个没有形体的虚物一般轻盈。
“好暖和,不被埋在地底下的感觉真的很舒服啊!”她欢喜地上下浮动着形体,笑得开心,却在低头看到自己下身连着的丑石头上时,笑容收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脱去这最后一层石头封印呢?我明明是一块玉,才不是这么难看的石头……”
“不必担心,明日我便带你去见楚王。宝玉岂可被凡石所埋没?”
柔和如清风的男子声音从耳畔传来,引得青衣女子不禁朝岸边看去。
席地坐于溪畔身着棕褐色葛衣长衫的男子,眉目如画,眸中生情,和煦的阳光勾勒出他柔和而完美的脸廓。只是这样将她望着,便已不知有多少柔情注入。
他白皙的手上正持着一把精巧细致的小刀,伸入溪水中冲洗着。
青衣女子拢起双手笑道:“嗯!今天我要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白嫩的,明天卞和哥哥你一定要带我去见楚王哦!”
卞和甩去小刀上的水滴,擦拭得干干净净。迎着日光,小刀上泛着异样的锋芒。
这是一把琢玉刀。
“若不是只有楚王宫中的琢玉师才能解开你的石封,我倒希望能亲手将你雕琢出来……”他轻声叹息,“宝玉不为人所识,也是苦了你了。”
“不苦,一点都不苦!能够从这个丑石头里出来,我很高兴的……我才不想一直被埋没下去!”
卞和温和地笑着:“宫里的琢玉师必然识货,到时候,你的真面目就可以现世了。”
是怎样的呢?到时候,就都知道了吧。
青衣女子她笑嘻嘻道:“哼,以后我会比这些石头都漂亮,我是玉,才不是难看的石头呢!”
她忽然神伤一般缩回手来,凝望着潺潺溪水,小声问道:“卞和哥哥,那等我变回最漂亮的玉,你还会陪在我身边吗?”
卞和微微一怔,垂下眼帘,缄默了许久。
他最终仅是苦涩一笑:
“自然可以。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
简陋的木屋中,床帐打起,走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来,女孩一身青衣短褐,尚还揉着惺忪的睡眼。她灵动的眸边,眼角上正有一粒朱砂,像是美玉的一点瑕疵。
“唔,又是这个梦……”她苦恼地嘟囔着,“卞和哥哥……为什么一醒过来,就记不清他什么样子了,真的好奇怪……”
从她知事开始,就会做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山清水秀。
她成了一块丑石头,而身边有一位叫卞和的哥哥。
只是每每醒来,她都不会记得卞和哥哥的模样了。
卞和哥哥的事,她连师父都没说过,几年前,她只给一个人说过。
白衣服的神仙哥哥……
虽然相处只有三天,可神仙哥哥是救命恩人,恩情她一直记着。等哪日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他。
她正蜷着身子,忽然有什么雪白的影子一闪而来,正一把扑入她怀中——
是只毛色雪白的幼狐,黑珠一般的鼻子,圆溜溜的眼睛颇具灵气,一双小爪子按在她的衣服上,又凑近了脑袋往她怀里钻。
“哎?云狐,你不是跟孤临少主去看情况了吗?”她惊喜地将它抱起来,顺着梳理它白绒绒的毛。
她还未抬起头,便已听到前方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车瑕,我把你要的东西带来了。”
车瑕欣喜地昂起头,看着面前的人。
这男子约莫十五六岁,一身玄衣劲装,带着些许稚气。他额角有些汗意,显然是奔波了许久,而手中拿着的正是一块青铜令牌。
“孤临少主……?”
“这是父亲的令牌,我花了不少力气才弄到。有这块令牌,你就可以去我们贪狼妖界的外围了。”
她困惑地将令牌接了过来:“你……你偷的啊?”
孤临羞怯地低下头去:“现在外围有那么多修仙弟子围攻,连太华山的也来了,靠你们师徒的帮助才撑到现在。父亲不可能放你们去外围,所以……”
“太华山……?”
“嗯……这个太华山麻烦得很,掌门都不晓得是仙是妖是魔,听说心狠手辣,修仙门派能把他们请来,都不知道给了多少好处!”
车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当然不会,我有师父,师父的琢玉术才是人界最厉害的!”她笑起来,“云狐,我们很快就能去把坏人打跑,让他们再也不敢来侵扰这里!”
对上她坚定的眸子,孤临仍是思虑了一会,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犹豫不已。
这么执着的女孩,竟然让他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温暖。这种来自人类的关心,似乎是比杀戮和冷漠……好上那么一点点。
“……谢谢。”
“别磨蹭了,我们这就去跟师父说一声。”
车瑕拽了拽他的衣角,等他从发神之中转醒过来时,她已经哼着小调欢快地跑了出去,连那只小小的白狐狸云狐也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后。
……
不知昼夜,不识四季,或青或紫的延绵缭绕,在这个悬浮于万丈高空的石岛上,数丈之外已不见他人。往下望去,更不知会堕入何处的黑暗深渊。
贪狼妖界。
且走且跑了不知多久,终于到了一道溪水边。
周围紫雾弥漫,连溪水都显现出惊悚骇人的黑紫色,安静而从无休止地流淌向前。
抬目,面前是一道石拱桥跃于水上,却只给这片寂静添了一分幽深可怕。桥东不远处便是众妖群居之地,桥西却只在隐约中见到几座巍峨高大的宫殿的影子。
她抱着云狐踏上桥头,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除了还在桥下的孤临,确实冷冷清清,根本没有其他人了。
“小瑕?”
前方传来的温柔男声让她眼中一亮,飞快地抬起头来。
隔着薄薄的一层紫雾,那头已不知何时站着一位长衫男子。男子眉目温润而清澈,对她温和如暖日的笑意带着几分无奈。白棕相间的深衣恰好抵至脚跟,如墨长发在脑后系作松散的长辫,随性而又令人心暖。
车瑕咧嘴一笑:“师父,你原来知道我来了啊。”
孤临也赶紧跟了上去,恭恭敬敬地作揖就礼:“见过谢先生。”
谢远之也回礼:“小瑕为少主添麻烦了吧,谢某在此赔个不是。”
“没有没有,一点也没有!车瑕她乖着呢,很听您的话,比我强多了!”
“嘻,师父,你看云狐够不够去打坏人?”车瑕踮起脚尖双手捧着云狐的前腿窝。云狐也是无比憧憬向往,磨了磨牙齿,不过不凶气……傻气。
谢远之眉头稍稍一皱:“确是……呃,不错,只是秀外太过,内灵不足。”
云狐顿时变作一脸不满,伸直了前爪去挠他的衣袖,幸好车瑕把他揣回了怀,才免得抓乱了他的袖袂。
她泄气一般嘴:“人家和云狐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我的琢玉术哪里比得过师父嘛……师父能把琢好的玉分作五行,还布成了贪狼界外的五灵结界,我却连一只小小的玉灵也琢不好……”
“琢玉切忌心烦气躁,若急功近利只会适得其反。”
“我知道了,师父……”
到底,云狐还是不够好嘛。
孤临笑着转移话题:“听闻玉中人界以和氏璧为尊,要是能得到那块玉,一定能更厉害吧?”
“哦对!我听过!”车瑕举起手,“就是战国时候的一块很漂亮的玉,很出名呢!”
爱玉之人,对这些古玉总是仰慕的。
和氏璧……似乎就是梦里的她。
虽想不通为什么,可在梦里,她的确觉得自己就是那块丑石头。
谢远之道:“对了,我刚刚研出能够增进玉灵修为的法术,既然云狐已经在这里了,可要试试?”
云狐本来爱理不理的表情一下子激动起来,眼睛锃亮,一个劲地把他瞪着。
“嗯,云狐想变厉害呢,当然要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