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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唯负一人

东源还是那般暖人心魄却僵硬的笑意:“实不相瞒,我只是一个幻影。诸位能见到我,应是我在散魂台处刑后数百上千年了。”

溯沚还试图去抓,可哪里抓得到什么,他真的只是一个幻影,摸不着……但他明明和师父一模一样,连笑都是一样的。

幻影……幻真幻假,不都是师父么?

她看得到,连这个幻影也在渐渐变作幽蓝色萤光,要离她而去。

“师父,你理一下沚儿好不好?”她近乎是哀求,但这东源的幻影哪里会听得到她的话呢。

见到了,却摸不着,就和一场梦一样。

子湄眉间有了些愁意:“他……只是按照师父的话念出来而已。”

溯沚垂目,怅然若失:“是这样啊……师父说过,梦影雾花,尽是虚空和妄想……”

可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为什么只能是一场虚梦,只能让她再一次由希望变成失望?

“师父,你要说什么?沚儿一定记着,一个字都不会落下!”

幽蓝色的萤光在不断消散着,东源的幻影也开始渐渐变得透明。

“……天道无常,神界无情,我毕生所求,不过护身边之人一生和乐,一世安宁。”

“我本为神将,又与凤灵是知交,却不想他一念成魔,我奉神界之命,在这不周山忍痛将其诛杀。但我顾及旧情,将凤灵命魂投往人界。不料被神界所查,天条严惩,取我命魂封印凤灵于增城人体内,代代相传。”

轩明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气息偏于紊乱。

东源继续说道:“不周山一战后神界独立于九霄之上,再不与人界来往,故废弃此地,连神魔之井也无法直接抵达神界。人界诸事,已与神界毫无干系。”

“而我纵使十恶不赦,但还有所弥补;但唯有凤灵一人,我只能永远有负他,朝歌如是,不周山亦如是。昔人已逝,何时来飞。”

萤光散到溯沚手中,没有一丝感觉就已消逝。

她捧着这虚空,却只能徒劳地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师父缓慢消散,纵然那只是幻影——但那也是师父!

“师父,不要就这么离开……哪怕多陪我一时一刻也好啊!”

一场梦,如果师父要离开,她宁可永远困在梦里,再也不要醒来!

他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眉目也幻真幻假了。

“如今诸位来此,应是凤灵封印有所松动,我有针对封印而设的心法,望封印之人勤加修炼,少动怒气。若对我有所责怪,如今的我,也唯有多负一人……”

东源长袖轻挥,丝帛制的卷轴出现在地上。

轩明赶紧将其捡起,展开来看,最右侧的三个大字便是“凤长诀”。

而东源幻影,越发变得难以辨别,几乎只看得到他背后的地面,却看不清他整个人影。只有那一抹若隐若现的墨蓝提醒着溯沚,他还没有走远。

“师父,求你别走……”

留不住持续消散的萤光,亲眼看着他的消散,虽然只是幻影,可也和师父就这样离开,一样心痛。

那种得而复失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但她又有什么办法,除了一次次抓住那些萤光,看萤光也在她手心消失,她还能做什么?

“毕生蹉跎,所负太多。所愧疚者,终究难以回报故人之挚情,恩师之错爱……”

“若有来世,我定会将三生石上的孽债一笔笔还清……可惜可叹,我终究是……还不清了……”

最后的萤光落入她手中。

这幻影也终于消散,变作漫天幽蓝的夏螟虫,忽闪忽灭,飞向远方,再也不会回来。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空虚,伸手去掇下最后一点萤光,那萤光也亮了一下,消失了。

“师父,你的执念为什么这么重,压得沚儿根本喘不过气……”她跌坐在地,望着刚才幻影立足的地方,那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原来真的是一场梦,梦醒了,师父也不见了。

肩膀上,多了轻柔的力道,她回头去看,是有期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的执念,是他自己的选择。”

“执念……那究竟是个什么?”溯沚抱住双膝,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长滑而下,“好可怕的执念,师父才不会有!”

有期并肩坐在她身边:“别想了,东源仙人也不愿你伤心难过。”

她更是将双膝抱得紧了些,在惧怕什么,又不得不面对。阴风吹在身上,前所未有的寒冷。

“小时候,师父就总是郁郁寡欢……他一直活在对他负过的人的愧疚当中。那时候我不知道是谁,只敢偷偷猜着,那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吧。”

“每天夜里,他都要用二胡拉一遍《凤灵长离》,坐在桃树下……有一次我偷偷探出窗去看,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来,飘在他身上,本来是很美的,但他看上去……好难过……”

“我忍不住走过去问他,他大概是说,这辈子如果重来一次,他绝不会负那个人……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什么弥补也做不了……”

“溯沚……”有期轻轻挽上她的手,“别想了。”

她望向远方唯一的昼色,死死抓着自己的裙裳,泪水滑落脸颊:“我知道,越想,只会越伤心的啊……”

有期迟疑片刻,揽住她的肩膀,温柔地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她没有排斥,有一个人可以在伤心的时候相伴不离不弃,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有期哥哥,我习惯了,什么都习惯了,师父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

有期笑中带着难以掩盖的苦涩:“想什么呢,有我在一天,就一定会帮你找到东源仙人。”

其实有这句话,就已足够。

“我们回白岳去吧,这里……我再也不要来了。”

……

回到白岳后,一切就像过去一样平静,没有惊涛骇浪,也没有凄婉的二胡声。

夜晚的时候,溯沚坐在石台上,白岳山水风光尽收眼底,但落叶飘零,总是十分凄凉的。

“溯沚姑娘,你还不睡吗?”

她只听这声音,就已经知道是谁,不愿回头:“有期哥哥,我睡不着,也不想睡。”

有期提着一盏四角灯,暖意和光明隔着一层薄纸也能照到人身上。他在她身边坐下,四角灯放在一旁。

“是啊,都睡不着。”他抬眼遥望苍穹上镶嵌的一粒粒星辰,“谁都不知事情会变成这样。”

“有期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溯沚没有去看满天漂亮的星星,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早知道会得知这么多难过的事、早知道我的寻找只能落空,我是不是不该离开巢湖?”

“怎么会呢,不离开巢湖,你也不会认识大家。”有期劝道,“说不定东源仙人已经回去了,我们明天就回巢湖看一看如何?”

若在平时,能多想出一个师父可能在的地方,溯沚是极其高兴的,就像去不周山之前一样;但现在,她却没有哪怕一丝动容,只有眼中柔波流转,转头看向不知是有期,还是那盏四角灯。

良久,她才淡淡地答复一声:“哦。”

他最怕的,就是她露出这样的眼神,如同将世间万物都看做与自己无关的东西。

相对无言了许久,有期才一手提起四角灯,站起来:“我们不去巢湖了,去南疆大理。”

溯沚对他这转变有些惊讶:“为什么?”

“去巢湖你只会徒增伤感,南疆风景秀美,风俗也与中原大不相同。这次我们不去费心费力地找什么线索,就去游玩,我带你把整个南疆玩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