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湄的确说到做到,这漫天风雪越来越大,不说积雪已堆至膝下,在这三月天里,居然还要用暖炉或火灵法术。也有太华观弟子试图施法融化冰雪,却越融越多。
这样下去,的确只需三天,整个太华观就会被这冰雪所埋没!
轩明恢复了仙力,很容易便进了太华观的千妖锁秘境。秘境内紫雾弥漫、金印遍布,如同置身空茫,却又四处可见封印妖魔的禁咒。被封印的妖魔只有手掌大小,陷入沉睡。
不多时,他已经找到了有期。
有期不是妖魔,自然也不需要这些禁咒。只是四肢被上了仙枷,灵力被封,再被一层金印包裹禁锢起来。
见到轩明,他不由自讽一笑:“能得轩明兄亲自看望,我就是关上十年也值。”
这时他还能说笑,可见没有受多少苦楚。轩明总算是松了口气。
“我这便去让远之放你出来。”轩明转身欲走。
“不必。”有期叹了一声,“这本就是我的过错,既然已经错了,那便要接受惩罚。更何况远之长老并没有让我受苦,这样也好让太华观的人稍有安心。”
“那溯沚怎么办?”
“我昨日已将她送往山下,夏侯兄会带她去渝州。”有期欣慰一笑,“幸好……看来我这个决定并没有错,她会没事。”
身陷牢狱之灾,还能如此为他人考虑的,怕是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人了吧……
轩明伸出手,碰到那个将有期束缚的金印,还是收回手来,眉头微微凝起。
有期一语道破他的所思所想:“轩明兄,是为三日后面见子湄的事为难么?”
轩明颔首。
泣心剑是唯一能够牵制子湄的东西,一旦泣心剑毁,后果不堪设想;但不毁,太华观又会遭受灭顶之灾。
这对他来说,太难选……
但无论怎么选,怕是她都不会再原谅他了。
有期笑了笑:“我之前让你为难,你可还愿意信我?”
“自然是信你。那时到底会如何,我们谁也不知。”
有期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其实……我觉得,子湄并没有那么泯灭人性,她对你也并不是到了绝望的境地。”
轩明惊问:“何以见得?她……”
“请轩明兄细想,她的力量早就足够颠覆太华,却为何迟迟不动手,而是用这三日之约来牵制?我想,她或许对你还有一丝念想,而且她应该并不是真的想涂炭人界。”
如此一说,轩明茅塞顿开:“你是说……她还能回头?”
“很难说。”有期皱眉,“可我觉得,她的执念是因东源仙人和凤灵而起,如今东源仙人已身在忘川,难赴人界,她的执念却不消退,或许只是因为……不甘心吧。”
“不甘心?”轩明懵了,会有这么简单?
有期略加笃定地颔首:“如果东源仙人还活着,她反而不会做到这个地步。如今她却成了爱无所依、恨无所凭,孤身一人踯躅在两千年后的世间,或许是不甘心……不甘心所有亲人、爱人、仇人都离去,只有她一人被遗留在时间裂隙。”
轩明沉头思虑,睫毛挡住了眸光。
两千年前的爱恨痴缠,忽然间都没有了。这世间,再也没有一人与她心意相通、不离不弃。她就像一个孤独的孩子,彷徨在大千世界中,所以她才想重建殷商,即便是假的,那也是她一心所求。
“祝兄觉得我应该怎么做?”他抬起头来,问。
“我……不知道。”有期面露愁容,“兴许让她觉得世间还有人关心她的话,会有所转机。但有时候,我们也只能祈求所谓的天命……”
左臂猛地觉到一阵剧痛,他不由咬牙,别过头去,不敢再朝左臂多看一眼。
一缕缕黑气从那里析出,又钻入肉体,刀割一般疼痛。他的脸色顿时煞白,汗水涔涔。
轩明见状大惊:“你怎么了?是否有受伤?”
有期勉强露出微笑:“没事……这里妖气太重,有些不适罢了。”
“那是妖气?”轩明并指,想要为他解开仙枷,“妖气入体岂是儿戏!若不尽早处理,可能变为半妖!”
“真的没事,几天而已,我还……还死不了。”
“远之也是糊涂,怎可将你关在这千妖锁?要不是有这些禁咒,那些妖孽还不得为非作歹……”轩明说着,一丝灵力绕在指尖,“我这便放你下来。”
有期忍住那痛楚,微微摇头:“我无碍,这点苦都受不起,那便不算是我了。我涉及了太华观多项秘事,远之真人这般做法是为平定太华观人心,并不是真正想为难于我,你现在放了我,只会使人心浮躁。”
轩明渐渐松下了手,仍有不甘地看着他:“那些事都不是你的错,你为何还要承受?”
“谁对谁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心,大局为重。”
轩明不禁心有怒气。这位旧友总是不把自身性命放在心上,倒是让别人平平为他担心。什么大局、妻儿、朋友他都顾虑过,可如他那般聪敏,竟都不曾考虑过自己。
“……也罢,是你执意如此。”
又何必打破他人的执着。
轩明又思虑片刻,还是将一道灵力打入有期体内。灵力在经脉游离,最终聚在左臂上,将那黑气逼退了些。
“这样可以缓解妖气带来的疼痛,等你出来,我再给你好好治疗一番。”
有期浅笑:“有劳轩明兄费心了。”
轩明长叹一声:“你照顾好自己就是,太华观和子湄的事,还有我。我先走了,你放心就是。”
“轩明兄,珍重。”
白光一闪,那里的人已不见了踪影。
有期手臂上本来消退了些许的黑气忽然又冲破那层灵力,再次带来钻心的痛。
本就不是妖气,压制妖气的法术自然没用。
自己的命已经定了,再如何都无法改变,这样反而心安。但最让他无法平静的、始终担心着的,还是溯沚。
希望她……千万不要回来。
……
溯沚有所知觉时,觉着身下的软榻有些颠簸,却又极为小心,并不是让她觉得太多不适,恍如只是在午间小憩了一番。她甚至下意识张了张口,想要唤一声有期。
却听到一个有些陌生的男子口音,问得也如有期那般轻柔:“醒了?”
溯沚浑身一激,迅速睁开了眼。
身下的的确是在太华观厢房的软榻,不曾换过,眼前的其他东西却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收拾得极其整洁的马车,稍显宽敞。再看,身边守着的人并不是有期。
“夏侯星汝?”
她甚至还不信,本来是在厢房里好好休息的,怎会变成了他在身侧?她掀开窗帘,往外一望,的确不是太华观,而是不知在那里的山路,马车有些缓慢地前行。
夏侯星汝略有欣喜:“还好,我还以为祝兄下手太重。”
溯沚左顾右看,怒道:“这怎么回事?有期呢?有期在哪?”
“嫂子莫要动怒,对身子不好。”夏侯星汝端过来一碗薄粥,“三日水米未进,现在并不适合吃什么浓稠的东西。”
三日?
她睡了三天?!
“有期在哪?”
“先吃下去,我待会给你说。难道你以为我还会害你?”
他的确没有理由害她。溯沚犹豫片刻,还是将薄粥接过,慢慢喝了下去。
如果真的三天不吃不喝,要是她还有力气吼他那肯定是假的。虽说心底里不喜欢夏侯星汝这个人,但他的为人她还是清楚。
等她喝完,夏侯星汝也把来龙去脉给她讲了一番。
“去渝州……玩?”溯沚的眼皮跳了一跳。
夏侯星汝颔首:“他还有些要事,让我们先走,他随后就到。”
溯沚闻言,将碗一把摔下。
“少跟我装糊涂,要是他要带我出去玩,为什么不亲自陪我?他有云来石,还用得着坐马车?”
夏侯星汝哑然。
她抚摸着自己凸起的腹部,目光却如刀一般直直盯着他:“说实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侯星汝摇了摇头:“我并不详细知晓。我也劝他同行,可他……不愿,说是因为太华观危险才这样做。他宁可一个人去面对危险也不走,竟好像是知道自己将会是死是生一般。”
他知道他的生死……
她抓住自己的头发,仿佛头痛欲裂。
“停车,我要回去!去什么渝州!”她冲着外面的车夫喊着,车却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
夏侯星汝顾不上避嫌,抓住她双手手腕:“祝兄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渝州在蜀山派的保护下,比太华观安全!”
她竭力想挣开他的手,挣不开,两手掌心聚出灵力,顺势打在他的双肩;夏侯星汝吃痛地低呼一声,这才松开。
等他反应过来,面前看似娇弱身怀六甲的女子竟已抬起手,一柄灵力聚成的光刃握在手中,逼近他的脖颈。
“让车夫停车,不然我杀了你!”
夏侯星汝退了退身子,那光刃却跟着贴在他的脖子根,让他感受到凉凉的一线。
只是下一刻,那柄光刃便消失不见,连同她的灵力也散了。
连续三天的昏迷,她早就浑身乏力,能聚出灵力实属不易,更何况聚灵为形。
她也不再威胁他,掀开车帐,作势便要跳下去。
“嫂子!”
不等她真的跳,手臂已被夏侯星汝轻易向后一拽,拉回软榻上。
夏侯星汝自小习武,她不用灵力,的的确确是没办法逃。
他惆怅地叹了口气,对那车夫喝道:“调头,回太华观!”
车果然调过头去。
见躺在软榻上的溯沚胸口剧烈地伏动,夏侯星汝道:“拗不过你……为了你的安全,马车走得很慢,也没有日夜兼程,现在不过是四十里外。如果跑得快些,一天就可回去。”
溯沚皱起眉头:“你想让我去找有期?”
“不是……”他面露担忧之色,“我也觉得他不对劲,便没有让马车走太快,以备不时。”
溯沚瞪大了眼睛,决然道:“能不能尽量快一些?半天能不能回去?”
“你的孩子经得起颠簸?”
溯沚默然。
她摸出藏在衣祍中的火灵玉,紧紧攥在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