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日,新年的第二天。
黑云压顶,冬日的第二场雪,同时也是新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洒落。
求生者领地。
医生、大副、木偶师、古董商、机械师、作曲家、佣兵和爪爪杰,整装待发,准备前往唐人街。
“园丁和囚徒都不去吗?”,古董商回望高楼。
“艾玛她……”,医生正欲回答。
一道身影走出别墅内。
数日不见,卢卡脸色微微苍白,身形摇晃,而那双眼却粲然如盛夏,他缓缓仰起头,看着漫天飞雪。
冷光照入眸中,卢卡抬手,白雪落在掌心,凉意被身体的温热融化,寒意再难入骨。
风雪依旧。
他却已不是那埋葬在冬日的蝉。
“囚徒,要一块去唐人街吗?”
“今日守在那的只有一个厂长,很好打”
大副热情邀请。
“不了,我不离开庄园了”
卢卡迎着飞雪,走向远方,挥手告别。
“我要去找一位故人”
……
隐士的私人领地。
门庭尚冷清,风雪载归人。
卢卡顺着记忆的方向,一路走来,途中未曾遇到任何一位监管者。
他不确定隐士会在监管者大厅,还是正看守在某处地界,但凭着感觉,选择先来最熟悉的地方寻找。
大门敞开未关,卢卡小声走入屋内。
他上了二楼,去往隐士的房间,轻轻叩门后,没有回应,推开门,房内空无一人。
“阿尔瓦”
幽静的走廊里,卢卡唤着隐士。
耳畔只传来他自已的回声。
略感慌乱的他加快步伐,又前往实验室,屋内,各式各样的手稿,散落一地,无人拾起。
望着满地的杂乱,卢卡心中涌起更深的不安。
如那日冲入火场的隐士般,他寻遍屋内的每一个角落,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
直到找完所有的房间。
再不见所寻之人。
……
挣扎过冬日存活下来的蝉,又踏入寒风中,卢卡走向大门,准备前往监管者大厅。
凛冽的风止住他的步伐。
卢卡蓦然回首,突然想起,还有一个地方,他没有去。
地下室。
卢卡走下十五阶台阶,深吸一口气,将那紧闭的门推开。
地下室内,漆黑一片,直到他的到来,才让室外的光闯入其中。
一切还是他当初离开时的模样,四面墙上铺满海绵,地上有着三层厚厚的地毯。
熟悉的人,出现在卢卡颤动的眸中。
隐士独自静静的靠在最内侧的一角,双目紧闭,好像睡着。
“阿尔瓦”
卢卡站在光的中央,轻唤阴影深处之人。
没有回应。
卢卡摒住呼吸,浑身止不住的发颤,每一步前进,都是怀着可能面临的最坏结果。
他走到隐士面前,食指颤动着,想要触碰身前人的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庞。
细密的睫羽有了颤动。
卢卡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呼吸声。
蔚蓝色冰湖般的双眼半抬起,冰面早已碎成千万,百川奔流,随甘愿失去生机之人,去往不见底的深渊。
隐士眸中清晰倒映着卢卡。
失而复得的人,近在咫尺,他却没了反应。
“阿尔瓦,是我”
“我回来了”
卢卡望尽那眸中碎冰,再难抑制。
他曾在此处,那七日,作为实验品的过程,所感受的孤独黑暗。
隐士也全都受了一遍。
近三日来,隐士独坐在角落中,未眠未语,未饮未食。
“阿尔瓦,若我再晚来一日,你会死的”
卢卡捧起那一贯清冷,不辨喜怒,此刻却毫不掩饰绝望与苍白的面容,看那干裂覆上白霜的唇,便知这三日,隐士是如何度过。
温热的身体,扑向冰凉的躯体,将那明明还活着,却已宛如在雪夜站了一宿之人,一点点捂热。
真实的触感,出现在怀中。
隐士胸膛起伏,长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不曾过的嗓子,沙哑的想要吐出一个个干瘪的音符。
“对不起”
卢卡先一步开口,将那些遗忘的记忆、 毒心实验、棺材返生之事,全部诉说。
“我应该早些发现自已的记忆混乱,就不会怀疑你说的真相”
“重逢后,我在杯中下药、谋划推你坠楼、故意纵火、借你的实验反噬你”
“其实早在大火中,你未曾走出时,我就该明白”
“阿尔瓦,我不想你死”
卢卡紧紧抱着怀中走向寒冬之人,怕下一刻,连对方的一身冰寒都留不住。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虚弱而诚恳的三字,揉合着多日的沙哑和对希冀的渴求。
这一次,是隐士的道歉。
“是我不曾辩解的沉默,让你我走向难以挽回的对立,一切因我而起”
“对不起”
隐士抱着怀中有了温度的躯体,浑身颤抖,想要拥的更紧,却怕伤了怀中人。
更怕一切皆为死前幻象。
他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说与卢卡。
两个彼此做戏、互相折磨,从不表露真心的人,将多年来的隐藏的情绪,再无遮掩,宣泄而出。
“阿尔瓦,抱歉,不是你的错,怪我,都怪我”
“卢卡斯,无论过往何时,我从不曾怪过你”
隐士抚摸过卢卡的眼角溢出的透亮,为他擦去滚烫晶莹,自已却止不住红了眼眶。
“那日大火,我所寻不是手稿,是你”
“每一次实验,我劝说自已,为了所求的实验结果,将你视为实验品”
“是我错了”
隐士朦胧望着卢卡的眼。
他的每一次实验,都告知自已,不必对实验品留有过多的情感。
但他的每一次退让、每一次纵容,每一次违背实验初衷的本心,都在告诉他:
“我喜欢你”
早年明媚盛夏扎根冬日风雪之下,今朝绿意枝芽破土而出,隐士认真的,将所有思念、懊悔汇入四字之中。
“你不会是喜欢我吧?”这个问题的答案,他逃避了一次,否决了一次。
越想要逃避的,越是重要,越是刻骨铭心。
好在,冬日未尽,一切尚还未晚。
他们都还有再一次选择的机会。
“你还愿意留下来吗?”
隐士小心翼翼的询问,冰凉指尖抓不住的明媚,不愿强求。
卢卡从隐士怀中抽出,在后者快要归于黯淡的眸中,一只手递上前。
“我若不愿意,就不会回来了”
前两次,二人一起出地下室,是隐士淡漠的俯身,将手伸向阴影中的卢卡。
这一次,是卢卡垂首,将手伸向隐士。
夏日曙光,隔了多年,再一次轰轰烈烈闯入孤寂之人的冬日。
新的一年,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二人要一同走出寒冬,赴往盛夏。
“阿尔瓦,以后有什么分歧误会,我们都说出来,不要保持沉默了”
“好”
地下室外的光照在二人的肩头。
十五阶台阶,携手之人,不再回首,登望高处。
“阿尔瓦,我们还要一起布置新年的房间”
“好”
“一起吃红椒酱和南瓜拿铁”
“好”
“还有……”,卢卡一顿。
隐士侧头。
二人相握的手一紧,卢卡仰头笑:
“阿尔瓦,我也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