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沉默。
捧起的双手都有些僵硬。
他都记不清了的初遇,老沙蝗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让他装成功一下不行吗?他都这么努力的装了。
卢卡转回头,局促的动了动,身后毛茸茸的细长猫尾也跟着摆动。
“对不起,老师,我好像记错了”
隐士不动声色,踏雪走近低着脑袋的卢卡。
卢卡摇摆着的猫尾,在他清冷的眸中左右晃荡。
“没事”
隐士声音低沉,卢卡扬起头,头顶两只绒绒的猫耳,擦过隐士伸来想要抚摸他脑袋的掌心。
“老师,您在看什么?”
卢卡拭去尴尬,恢复伪装清澈的面孔。
“老师?”
“实验,该继续了”
隐士平静的开口。
卢卡:!?
……
四个小时后。
隐士的卧房,卢卡攥着床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今夜,我要出门一趟”
隐士起身,呼吸趋于平稳。
“嗯”,实在没有力气的卢卡敷衍的哼哼,脑子有些昏沉,不愿多说,怕露馅。
“看守路径?等您回来”
“这个”,隐士衣冠楚楚,拾起暖被,目光一瞥,落于床上人白皙肌肤上唯一的遮挡物——他给予的项圈。
“我还可远程控制,引爆”
心下了然的卢卡疲倦闭上眼,暖被盖上身,床侧壁炉内的火焰,将温暖照入他的半边面颊。
隐士没有直说,但其意思是——别想着逃跑,你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半晌,卢卡才吐出一句话。
“老师,我这个样子,连路都走不动”
“您早些回来,我等您”
一杯温水和一方干净的帕子,被隐士放在床头,他漠然点头,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渐暗,他要走了,去里奥的回忆。
“明早就回”
“嗯”
卢卡脑袋钻入被子,声音闷闷。
隐士也不再去看,轻声关门,离开。
……
隐士离开房间后,又过了近两个小时。
自始至终不曾睡去的卢卡,在黑夜中,睁开了眼。
腰酸背痛,浑身和散架了一般,他花了许久才从床上爬起。
夜色隐藏了他眼中的愤愤,他也才敢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四个小时,虽然隐士技术不错,但伪装迎合,还是叫他怒火中烧,途中几次差点没忍住喊对方为老沙蝗。
不过,隐士现阶段的实验方式,对他的实验而言,或许也不是全无帮助。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日久生情?
卢卡想方设法安慰自已。
越安慰越气。
他必须立刻做点什么,反制老沙蝗,他咽不下这口气。
卢卡全程扶着墙,挪到了隐士的研究室。
隐士最在乎什么?
最在乎他的各类研究数据,研究成果。
那他就让对方亲眼看着,这些东西毁于一旦——卢卡原本是这么想的,制造一场意外的火灾。
但当看到窗外雪花飘落的瞬间,他改变了主意,他不毁掉这些实验数据,他要完成自已的实验。
依旧是制造一场火灾,他算好时间,静静等待。
在隐士说好的归来时刻前,放了一把足以伪装成意外的火。
卢卡将桌上所有能看到的实验手稿,揣入怀中,加快步子,在火势蔓延之前,离开了别墅,裹着厚衣,躲入茫茫大雪中。
他的计划是,在隐士回来时,看到燃起大火的屋子,对方必然面色崩塌。
而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拿着隐士宝贝的手稿,说出自已是如何死里逃生,护着手稿可怜兮兮逃窜,等他回来。
多好的形象塑造机会。
隐士信也好,不信也好,且看他冷静神色破碎的瞬间,解解气也不错。
……
大雪转小雪,烈火冉冉升起,卢卡站在远方静静等待,灰色的烟从屋内飘出,先是一缕,化为千万,吞噬着整栋房子。
天即明,一刻钟后,卢卡等来了他的实验品。
载雪而归的隐士,看着燃烧在火中的房子,愣在了原地。
卢卡藏于远处,看着隐士的背影。
老沙蝗说过,戴在他脖子上的玩意,当他在生命体征过低的时候,会放出足以把他电晕的电流。
那么,此刻,在卢卡所推测的隐士的视角中
——睡着的实验品被困于大火,浓烟将其熏醒,实验品惊恐的想要逃离,却呼吸困难,甚至可能在即将逃出的时候,被项圈电晕,困死在火场之中。
而他自已珍贵的所有手稿,也全部埋葬于其中。
当下的实验品,和过往的所有实验数据,全没了。
隐士的表情一定相当精彩。
卢卡远远站在小雪中,看着满天的大火,染尽暮色,直冲云霄。
“老……”
卢卡抱着一沓子手稿,做出死里逃生的慌张模样,准备去窥见嘲讽那破碎的无法维持的清冷。
可还未来得及喊完。
下一秒。
隐士毫不犹豫冲入了火中。
……
大火蔓延,窜上屋顶。
隐士没有去卢卡所想的,存放各类实验成果的研究室,也未去寻一直以来始终细细珍藏的故人手稿。
而是在烈火中,奔向了自已的卧房。
看到空荡荡的床榻,隐士眸中的冷色一颤。
他转头,火苗已扑燃他身后披风之上刻画寒冬的翅羽,他却又去奔向另一间房。
一间又一间,似乎在寻找什么。
……
凛风生寒,雪落无声。
薄雪落满卢卡的肩头,他未动,始终盯着那愈燃愈烈的冲天大火。
神色由最初,隐士居然选择进入火场的出乎意料,转为从容自若自得,而今又变得有些焦躁。
老沙蝗进入火场中,已经超过十分钟了,却还未曾出来,这和他原本的计划有些出入。
“为了过往研究实验的数据,他还真够拼的”
卢卡嘲讽。
隐士现在,肯定因那些实验成果数据的丢失,而在火焰浓烟中四处寻找。
却不知,那些手稿都在大火之外,卢卡的手中。
火中,隐士找不到他寻之物。
找不到他寻之人。
……
烈焰中,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熏上一身尘灰的隐士,寻遍了一层楼的每一间房,仓皇掠过一眼,便又奔向下一间。
四周的温度越来越高,火焰围困,浓烟缠身,每一次呼吸都比上一刻更加困难。
隐士多处被火焰灼伤,却不曾回头,越走越深。
……
烈火化雪,被焰火吞噬屋子摇摇欲坠。
隐士还未出来。
“老沙蝗不会还在寻实验数据吧”
“为了数据,连命都不要了?”
几乎是随着卢卡话落,轰隆一声,燃烧如灰烬般色彩的房屋,半边塌陷。
卢卡瞳孔一缩,怔怔的走向屋子,一瘸一拐,步子一点点加快。
老沙蝗不会已经被砸死了吧?
他的毒心实验还没完成,他还没亲自手刃仇人,老沙蝗绝不能就这样死了,太便宜他了。
“老师!”
卢卡没有进入屋内,不过靠近些许,前方的火焰便阻挡了他的去路,阵阵炙热,扑面而来。
“老师!”
“阿尔瓦!”
卢卡尝试向着火焰呼喊,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回应。
被火焰蚕食的屋子快要彻底塌了。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阿尔瓦!”
卢卡顶着炙热,又上前两步,有些声嘶力竭。
没有回应。
老沙蝗难道真的已经……
哐——
二楼的一扇窗被猛地推开。
隐士站于窗内,昔日不染尘灰的人灰头土脸,身后火焰熊熊,几欲将其围困。
隐士垂头,看见了雪中安然无恙的人。
与其对视的卢卡眼前一亮,他就知道老沙蝗没那么好杀。
“老师,实验数据我拿出来了!”
卢卡抬手,扬了扬手中的一沓稿纸。
火焰的温度冉冉升起,眼前的一切如隔了层波浪般泛着涟漪。
隐士站于高处,若是卢卡离的再近一些,或许可以看到——隐士在看的,不是他手中的手稿。
是他。
“老师,这些实验的手稿没事!”
“我都带出来了!您快出来!”
光球落在卢卡的正前方,隐士利用技能逃出火中的刹那,房屋彻底塌陷,沦为一地沉于火红色中的灰白。
隐士满面尘土灰烬,他俯身单膝下跪,忽的拥住还在喋喋不休的卢卡,一贯清冷的人自火中出,第一次染上这样炙热的温度。
披风上方的尚在燃烧的星星火点,被雪覆去。
“老师,我发现着火的时候,火已经有些大了,我一个人扑灭不了,就带了部分实验手稿逃了出来”
卢卡下巴搭在隐士的肩头。
他关注着的不是紧贴身前,隐士突如其来的温度,而是更多想着,如何圆回去这场“意外”,避免对方生疑。
“我原本想先在远处躲躲,等您回来”
“没想到您会冲入火中”
“我一直在外头喊您,但您好像刚刚才听……咳,咳咳”
隐士身上的烟味太重,卢卡被呛了一下。
“老师,您不要命了?”
“火那么大,实验数据就算真没了,也还可以再收集”
“您方才要是再晚点出来就……值得吗?”
卢卡言辞停顿的刹那,有闪过一个有些荒唐大胆的想法,隐士进去那么久,怎么没带出一份手稿?
他在火中奔走,找实验数据的时候,有没有顺便找过自已?
发现自已不在火中,又是怎样的表情?
相拥之人过了良久才传来回复,声音有些沙哑。
“只是为了实验”
隐士语调没有丝毫的颤抖,平淡阐述着方才不管不顾冲入火中的缘由。
明明是差点丧命,说出口,却似乎不过是在叙述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
也反驳了卢卡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嗯”
卢卡语调同样没有起伏,又许是一个字太短,也无法让对方听出多余的情绪。
二人相拥,彼此看不见的面上,乍一眼看去,是一样的淡漠。
向隐士亮出手稿,唤对方出火场,也只是“毒心”和死遁反杀,都还没有完成。
他不甘心让隐士死的这样随意,仅此而已。
老沙蝗,我也,只是为了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