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起身穿好衣服，谁也没带，一个人走在宫里的长街上。
暮色降临，宫人们忙着点灯，如懿浑浑噩噩的看着灯影摇曳中扭曲的影子。那这些人呢，是活人吗？
她恍恍惚惚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钟粹宫前，她木然地穿过宫门。
“娴妃娘娘，您找我们主子吗？”小宫女看她进来，连忙上前问。
如懿只觉得耳朵轰鸣，下意识点了点头。
小宫女引着她进去，她便跟着进去。
纯妃正一个人看书，猛不丁看到如懿来了，还有些奇怪。
“娴妃，这么晚了，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如懿依旧呆愣愣的，首首地看着纯妃，她耳边的轰鸣声更大了，眼中只有纯妃一张一合的嘴巴。
“娴妃？”纯妃意识到她的不对劲，缓缓站起身来。
“你出去倒一杯温热的水过来。”那小宫女连忙出去。
纯妃拉着她，将她按在椅子上，她便坐下。
纯妃又叫了她两声，她没动静。
纯妃读书多，感觉她这次可能是真发癔症了，连忙掐她的人中。
小宫女端上温水，纯妃用手沾了一些，甩在她脸上，又掐她的人中。
几次三番后，她终于清醒过来：“纯妃……你怎么在这里。”
纯妃觉得有些滑稽，但她还是很有礼貌地笑了笑：“嗯……这是我宫里。”
“钟粹宫……”如懿这才发现，这里并不是自己的翊坤宫。
“娴妃，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给你叫个太医？”
如懿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一把握着她的手：“纯妃，你是真的吗？”
“啊？我吗？”
纯妃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莫名其妙。
她试探着回答：“我……是真的。”
如懿松了一口气，又问：“那我呢？”
纯妃懵了，我哪儿知道！
但还是勉为其难地说：“应该是，真的吧。”
“那个，你，去端一杯热茶来。”纯妃对着小宫女使眼色。
不一会儿，小宫女果然端了一杯热茶。
纯妃叹了口气，还得是可心明白她的心意，要是可心当值，一定能看懂她的眼色，然后趁着这个功夫出去叫翊坤宫的人。
纯妃重新露出笑容：“娴妃喝口茶吧。”
如懿喝了一口热茶，这才感觉身上不冷了。
“茶水很温暖，是真的。”
如懿表情总算好看了一些。
纯妃看她这个样子，也好奇起来：“娴妃，你遇见什么事了吗？可以和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然而内心：娴妃，你快说怎么了，我急死了
如懿看向纯妃，纯妃读书多，或许能明白她的处境。
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忙拉着纯妃：“纯妃，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帮我分析分析。”
纯妃诚恳点头：“愿闻其详。”
如懿又喝了一口茶，组织了一下语言，将她发生的事编成一个故事：
“我从前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千金小姐，一觉醒来，日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青梅竹马的恋人，她的侍女，她的亲人，都变得……很怪异。”
纯妃被吸引了，她从桌子上拿了一些瓜子，还塞给如懿一把。
“什么变化，展开讲讲。”
如懿哪有心思吃这个，摆了摆手，继续说：“昨日之前，她和她的青梅竹马还一起听戏，可以算得上两小无猜，而今日起，她的青梅竹马不仅不认识她，还整整比她大了七……十岁。”
“什么！”纯妃震惊，“七十岁？！那昔日竹马竟成了祖孙？”
如懿连忙说：“不是不是，是十岁，我记错了。”
如懿怕聪明的纯妃产生一些联想，从而发现这件怪异的事儿其实就是如懿自己的事儿，所以她连忙改口。
纯妃拍了拍胸口，一副被吓到的样子：“然后呢？”
“然后，千金还被嫁给了昔日竹马，只不过竹马己经有了妻室，她只能做妾，而从小在她身边的婢女，也没了踪影，人人都说这个婢女不存在，千金本不在意一个奴婢，久而久之，便把她忘了。”
“可是有一天，”如懿眼神中透着惊恐，“那个奴婢却出现了，她变成另一家千金，也嫁给了竹马做妾。”
纯妃忘记了嗑瓜子：“那千金岂不是吓坏了？”
如懿点点头：“所以她开始怀疑她所处的人间是否真实，久而久之，惊惧而亡。”
“啪”纯妃的瓜子掉了，“你就是看了这个故事，才被吓成这样？”
“……是。”如懿不自然地低下头，怕纯妃猜出个首尾。
纯妃只是笑着说：“娴妃，以后不要看太多这些故事。”
如懿急切地扯着纯妃的袖子：“纯妃，分析分析，这个故事中的千金，还是正常人吗？她活着吗？她待着的地方算真还是算假？或者你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可以说给我听？”
纯妃突然觉得蛮有意思的，这个人，娴妃，自从认识她，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虽然不知道她高傲什么，但同为嫔妃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她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
而且是通过大脑思考后说出来的话，不是一些有的没的。
说起来，这件事比这个故事还要离奇一些吧。
如懿迫切地盯着她，想要听听她的见解。
纯妃收回思绪，开始思考她的问题，她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首先我需要确定一点，这个故事中的千金，脑子没什么问题吗？我听说过一种失魂症，会让人忘记一些记忆，也会让人记得一些多余的记忆，那些记忆是从人脑子里想象出来的，和现实中真正的记忆混杂在一块儿，所以被以为是本人的记忆。”
如懿缓了缓，突然意识到纯妃可能说得很有道理，现在发生的一切，会不会仅仅是因为……
她有病？
她脑子有病。
这个结果是如懿不想承认的，她绝对不会让别人觉得自己有病，于是她矢口否认：“故事里的千金并没有任何疾病，只是一觉醒来，就变了。”
纯妃又提出另一种假设：“难道是，南柯一梦？”
“细细说来。”
“南柯一梦的故事，我们都了解，讲的是一个叫淳于棼的人，在古槐树下醉倒，梦入大槐安国，娶了公主，做了南柯太守，享尽荣华富贵。醒来后，他才发现所谓的大槐安国不过是槐树底下的一个蚁穴，而自己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或许之前发生的一切是千金的一个梦。”
如懿一听，又有道理，她本来叫青樱，正是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做了皇后，但是皇帝叫她如懿，她觉得这是一个吉祥的梦，才改了自己的名字。
难道是因为梦境的暗示，让她思维弄混了，这个解释就合理了。
如懿点了点头，突然，她灵光一闪，不对，如果仅仅是因为梦境，那这么多年，不是显得她太蠢了吗？这个也不能承认。
于是她做出一副深思的样子：“纯妃，这个想法很新颖，那如果排除了有病和做梦呢？回归到故事本身，千金她并没有病，也没有做梦，就是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
纯妃无奈道：“好吧，让我们回到你最初的问题。”
“这个千金是真还是假，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是真的。”
如懿心头一跳。
纯妃继续说：“人存在的证明是什么？吃喝拉撒说话办事。千金的生活虽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是大家都能看见她，和她说笑，她能吃能喝能生病能死，这不就是一个大活人吗？”
如懿赞同得点头，纯妃说得太对了。
“其次，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真的。”
纯妃顿了顿，又抛出一个新的问题：“娴妃，你知道什么是世界吗？”
如懿思考一番，说：“是这人间？”
纯妃笑道：“你这么说也没错，但是世界这个词是从佛经《楞严经》里传出来的，经书上说：云何名为世界？汝今当知，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上下为界，过去现在未来为世。”
“也就是说，世界包含了过去现在未来每个时间段的人世间。”
如懿脑子转不过来：“所以呢？”
纯妃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观点：“所以，千金以为的青梅竹马的世界和千金醒来后世界都是真实的，只不过，存在的世或者界不同，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两个世界产生了微妙的交汇。”
有道理，太有道理了！如懿几乎要蹦起来了，虽然她没太听懂，但一听就引经据典特别有道理。
“纯妃真是博学，我觉得你说的极其有道理。”如懿觉得自己有点喜欢纯妃了。
如懿又问：“那你觉得，这个千金应该怎么活？是应该按照睡觉前的样子，还是睡觉后的样子？”
她和纯妃扯了一个晚上，只有这点才是她最关心的。
纯妃用手指比了个二：“两种活法，第一随波逐流，按照世界现有的规则去生活。第二，维持本心，问你自己的心，做你认为对的事。”
“一我理解，二不是很能理解。”如懿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
纯妃还以为她变聪明了，没想到还是这个样子：“维持本心就是，不必去想从前和现在，只做你认为对的事情，遵从你自己的内心。”
听了这话，如懿觉得自己醍醐灌顶：没错，不管世界有没有问题，她这个人是真的，那她的弘历哥哥也是真的，只不过在这里虚长几岁罢了，难道大几岁就不是弘历哥哥了？
如懿想明白了，她把茶杯往纯妃手里一塞：“纯妃，我懂了！多谢你，听你一席话，我舒服多了，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说着她开开心心走了。
“她懂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