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他奉上香茗,眉目含笑:“你不喜之人,我也不喜。”
我啜了一口,轻哼道:“哄我呢,你本就不待见她。”
他略显惊讶:“竟被你看穿了?”
我眨眨眼:“你为何不喜她?”
他沉吟片刻:“她眼中尽是算计与贪婪。”
“……”
果然自选的兄长比天生的聪慧许多。
……
顾嘉嘉渐渐被众人疏远,无人与她搭话,就算她主动攀谈也无人理会。
有人阴阳怪气道:“我乃女子,心机颇深,你还是去寻男子吧。”
男子则嗤笑道:“我等岂能比得上陆家公子,你去寻他才是。”
寻常这般境遇,也该收敛了,过些时日大家自会原谅她。
可她却不同寻常,在诗会上又主动为陆星辰送茶:“星辰哥哥,你诗才真是了得。”
众人皆在观望,还有别班学子在旁起哄。
这是想要以道德绑架陆星辰,或是想让旁人同情她,毕竟许多不知内情的人在场。
陆星辰冷笑一声:“诗才再好也非为你而作,少看几眼为妙。”
走了几步又折返补充道:“不知你有几个好哥哥,我与你并无瓜葛,莫要乱叫了,多谢。”
说罢径直朝我走来,见我正懒洋洋地看热闹,一把夺过我手中的茶盏饮尽。
饮毕将空盏递还给我:“看她还是看我?”
我接过茶盏,打趣道:“你怎的一直不中她的圈套?”
陆星辰嗤笑一声:“你莫不是觉得天下男子皆是傻子?她如此明显,定有所图,谁会上当?”
上当的人多的是,比如前世的兄长,还有爹娘。
他们阅人无数,岂会真看不出她这般拙劣的手段?
原因只有一个,他们视她胜过我。
诗会后,陆星辰有了一群仰慕者,皆是闺阁中的小姐。
在净室相遇时,我故作无心道:“那丫头天天缠着我哥,搅得他不得安宁。”
“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姑娘?屡屡拒绝都无用,严重影响我哥的学业了。”
“若有人能阻止她就好了,唉。”
7.
当日午后,顾嘉嘉便浑身湿漉漉地从净室出来,她也知道众怒难犯,不敢告诉夫子。
我素来厌恶欺凌行径,也曾解救过别的姑娘。
唯独看到顾嘉嘉被欺凌时,心中竟生出一种愉悦之感。
被针对半月有余,顾嘉嘉终于低头,不敢再缠着陆星辰。
但陆星辰却开始时不时与顾嘉嘉有所交集,让旁人继续误会,于是大家仍在欺负顾嘉嘉。最终她主动向夫子申请调班,换到了年级最末的班级,这场闹剧才告一段落。
……
年级末班有个纨绔子弟,生得俊朗,但玩得放浪形骸。
见顾嘉嘉进入净室后,我也与班上姐妹不紧不慢地踱了进去。
“秦公子生得俊俏,你去替我探探他可有心上人?”
“哎呀,我们陆大小姐也心动了?不过他确实生得好看,家中也颇有家资。”
“他恐怕不好搞定吧,看着挺野性,但我就喜欢这种感觉。”
“对对对,我也很喜欢他,我觉得他比你哥还带劲……”
不久后顾嘉嘉就与秦野成了眷侣,她还经常带着他在我面前卿卿我我。
每次我都悄然离去,免得笑出声来,但她却以为我心中不快,便更加得意。
很快,顾嘉嘉和秦野的风流韵事就在男子圈中小范围传播开来。
秦野家本就是以经营歌舞之地起家的,所以他耳濡目染,玩得有些大尺度,经常多人行乐,而且不分年纪大小,来者不拒,主打一个刺激。
正当我欣赏那些传闻时,陆星辰出现在我身后,还将我手中的信笺抢了过去,匆匆一瞥便面红耳赤。
“你怎么看这等东西?”
我揶揄道:“你也想瞧瞧?那我们一同看吧。”
“……”
陆星辰在看到主角后,默默地将信笺还给了我。
转眼间顾嘉嘉已为秦野打掉六个孩子,之前那副白莲花楚楚可怜的模样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吞云吐雾,刺青满身,衣襟大敞,坦胸露乳,活脱脱一个风尘女子模样。
而我和陆星辰的学业却越发精进,年级第一二名,是夫子和同窗眼中的天之骄子。
每年我都会设宴庆生,邀请同窗前来,增进情谊,也是父辈们结识合作的良机。
在学堂里不少人都以参加我的生辰宴为荣。
8.
这日乃是我的及笄礼,颇为隆重,京中几位显贵皆来赴宴。我为爹娘备下一份珍奇异宝。
……
“爹娘,孩儿终得相见,喜不自胜!”
正当爹娘与贵客推杯换盏之际,忽闻门外一声惨厉悲切的男声:“我总算回到家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人跌坐在地,放声大哭。
此人须发凌乱,衣不蔽体,面上还有一道丑陋疤痕,瞧着便不似良善之辈。更有甚者,他身上还散发着一股腐臭之气。
众人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悠扬的琵琶声戛然而止。
娘亲疑惑道:“你是何人?”
那人立即抬头,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爹娘,我是陆乘景,难道你们已将儿子忘却?”
说罢便欲上前拥抱娘亲,娘亲本能地后退几步,因那人实在太过污秽,赶忙掩鼻。
我一脸嫌恶道:“你身上怎的如此臭气熏天?莫不是染了什么恶疾?”
我将昔日顾嘉嘉所言,一字不改地还给他。
兄长见我后目露凶光,上前便要动手:“陆亦柠,若非你,我岂会落得如此田地?!”
陆星辰立即挡在我身前,神色冷峻道:“尔敢欺我妹妹!”
我探出头,天真无邪道:“兄长,你离他远些,他瞧着像个囚犯,莫不是刚从牢狱中逃出?”
众人又默默地后退了几步。
兄长彻底失控,开始掀桌砸椅,愤怒咆哮道:
“我才离家多久?你们就寻人取代我!你们太过分了!我恨你们!”
家丁及时赶到,制住了兄长。
可这场宴会却被迫中断,宾客离去时神色各异,此事定会在京城传开。
本来爹娘与贵客商议的生意也无疾而终。
爹爹气得不行,宾客一走便勃然大怒。
“他什么时候不回来,偏偏选在此时,将我们的颜面丢尽了!”
娘亲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方才被熏得头痛欲裂。
“这孩子,实在是选错了时机。”
洗漱完毕下楼的兄长听闻此言,气得面红耳赤。
“我乃你们亲生骨肉,你们竟一点都不关心我如何归来,这些年过得如何,我朝思暮想着与家人团聚,你们怎能如此待我。”
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如此的不管不顾,不知遭受了何等磨难。
9.
可惜因他方才让爹娘颜面扫地,非但不见怜惜,反倒觉得他上不得台面,丢人现眼。
爹爹挥手道:“行了,一个大男人动辄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既然回家了,就安分守己地待着,莫要再出去生事。”
兄长用袖子抹去泪水,指着陆星辰恶狠狠道:
“把这个冒牌货赶走!我都回来了,留他在此处只会令我心烦意乱。”
我还未及开口,爹娘便异口同声道:“不行!”
兄长气得双拳紧握,额头青筋暴起。
“爹娘,我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啊!”
娘亲安抚道:“知道,但是这些年,星辰与我们相处甚欢,各方面颇有建树,大家也都喜爱他。”
爹爹也补充道:“你多向他学习学习……”
听闻此言的兄长彻底忍耐不住,挥拳欲打陆星辰,认知陆星辰轻轻一闪,完美避开,随即伸脚绊倒了兄长。因为有屏风遮挡,爹娘并未看清这个小动作,只以为兄长站立不稳。
兄长摔得鼻血直流,却未等到一句安慰,反倒遭来责骂。
爹爹怒斥道:“丢人现眼的东西,你再闹我就将你逐出家门。”
兄长气得浑身颤抖,但也不敢再造次。
因为他发现这个家已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爹娘也不再爱他了。
……
夜晚休息时分,兄长看着陆星辰的厢房,眼神阴毒道:
“日后我睡此处,你去睡偏房。”
此时爹娘已不在左右,我也不再伪装,嘲讽道:“兄长,你似乎还未弄清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在你离家这些年里,星辰哥哥早已取代了你的位置,不仅是父母的宠爱,还有你的家业继承权。”
“星辰哥哥品貌俱佳,才学出众,不仅学问精深,还结交广泛,京中权贵子弟都爱与他往来,为家族带来了多少利益,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你的血缘能抵得上吧?”
“日后对星辰哥哥客气些,否则等爹娘百年之后,你就会被赶出家门,又要过上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陆星辰静立于我身后,虽一言不发,却威慑力十足!
兄长怒不可遏,欲摔物泄愤却又强忍住了,恐爹爹听到真将他逐出家门,便咬牙切齿道:
“好,你们且等着!”
陆星辰送我回房后,问道:“你很厌恶你兄长?”
10.
我轻轻颌首:“是的,另外,我欲送他段姻缘,为他谋个前程。”
陆星辰目光幽深地望着我,却未发一言。
我眉梢微挑,问道:“星辰,你以为顾嘉嘉与我兄长是否乃是天作之合?”
陆星辰沉吟片刻,点头道:“堪称绝配。”
我唇角微勾,心道不愧是我精心挑选的义兄,从不质疑我的任何决断。
......
秋风渐起,秦家商号苟延残喘的日子也到了尽头,终于门前贴出了歇业告示,自是再无余财与顾嘉嘉厮混。
先前秦野在时,顾嘉嘉嚣张跋扈,欺凌了不少同窗。如今她失去了靠山,众人便又开始冷眼相待。
我暗中安排了几个无赖,在巷中对她发难。而后我恰巧路过,将其解救。
随后我便顺理成章地邀她到府上小坐。
顾嘉嘉急需救命稻草,自是不会拒绝,言语间尽是谄媚之词。
我笑容温婉道:“往事已矣,今后我们当做好友。”
顾嘉嘉连连点头,生怕我反悔。
我取了一套裙裳,让她去兄长的厢房梳洗。
与此同时,在花园中玩耍的兄长恰巧也回到了房中。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里面仍是一片寂静。
我轻轻摇头:“星辰,你输了。”
陆星辰将这月的银两都放到了我手上:“你比我更懂人心。”
我莞尔一笑:“论人心你胜我一筹,论阴险狡诈,我却更胜一筹。”
当晚顾嘉嘉便留在府上用膳,她又恢复了最初那般白莲花的模样,乖巧温柔。
我又为她增色道:“嘉嘉虽家世不佳,却勤学用功,不甘屈服于命运。”
“她性情温和,我等皆喜与她相处,追求她的公子也不在少数。”
“只是她眼界甚高,寻常男子难入她眼!”
此时,陆星辰主动为她夹了块排骨。
还温声细语道:“你不能食辛辣之物,这块不辣。”
顾嘉嘉面露喜色,兄长眼中满是志在必得之色,而我抿了抿唇,强忍住嘴角的笑意。
......
不多久,兄长便与顾嘉嘉双双坠入爱河。
原本父母还有些微词,觉得顾嘉嘉门第太低,配不上兄长。
但兄长执意如此,认为真心相爱最为重要。
说这话时还意有所指地看了陆星辰一眼,他低头露出悲伤之色。
于是兄长更加坚定,誓言至死不渝。
我将顾嘉嘉的过往封锁得严严实实的,不让半点风声传到父母和兄长的耳里。
父母打听不到对顾嘉嘉不利的消息,最终也就点头应允了。
11.
顾嘉嘉虽屡遭不幸,却终得喜讯,很快又有了身孕。
父亲大喜:“好啊!不愧是我儿子,我们陆家有后了。若得贵子,我便赏顾嘉嘉一百两银子!”
顾嘉嘉闻言双眼放光:“多谢叔父!”
母亲温柔地看着她的腹部,眼中满是欢喜之色。
我趁机道:“既然嘉嘉已有身孕,不如择日完婚,也好让兄长正式拜见宗亲。”
他们自是欣然同意,直接将婚事定在了月底。
一日,我恰巧听闻父母在书房中低语。
“乘景这些年在外头荒废了学业,已无法继承家业,亦柠虽然优秀但毕竟是个女儿家,商号也无法交到她手上。若这个孩子是个男丁,那日后商号就由他继承,若非男丁,那就一直生到有男丁为止。”
“虽说商号能有今日的规模多亏了亦柠,但谁叫她不是男儿身,这就是命啊......”
我心中冷笑,仿佛回到了前世。
既然如此,我自当有所回报。
兄长和顾嘉嘉的婚礼虽有些仓促,但所用的器物无不精致奢华。
我轻声感叹:“星辰,这婚礼当真是美轮美奂。”
陆星辰看着我手中的锦囊,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如此美的婚礼,我们再给他们添点美事?”
我对上正在示威般举杯的兄长,也端起了手中的茶盏,和他遥遥一碰,小口抿了一下。
我意味深长地道:“哼,让他们永远记得美好的今天,长长记性。”
......
喜乐声声,兄长和顾嘉嘉携手而来,勉强算得上郎才女貌。
父亲和母亲都分别上台发言,请人撰写的稿子,情真意切,二老眼眶都泛红了。
陆星辰给我剥了一颗蜜饯。
我轻笑一声:“何必如此?我已非幼童。”
他将蜜饯送到我唇边:“尝尝,味道甚好。”
我微微一笑,轻轻尝了一口:“确实甘美。”
他伸手将蜜饯轻轻放入我口中。
我揉了揉脸颊,转身去了后堂。
进入后堂后,我对小厮道:“你去用膳吧,剩下的我来便是。”
小厮高兴道:“多谢小姐!”
就在兄长和顾嘉嘉行完入门礼时,背后屏风突然从上而下,滚落一幅巨画,人们在惊叹之余,才看清这幅画竟是顾嘉嘉与秦野的私密画像......
堂下瞬间议论声四起,有人掩面不敢看,有人捂嘴惊呼,携家眷的又企愿让自家娘子、夫君看此种画面,互相捂着眼睛,或拂袖而去。
12.
兄长与顾嘉嘉本以为众人在祝贺,更是兴致高涨。
去听有人高声呼喊:“看后面,看后面!”
二人笑吟吟地回首,本以为是爹娘备下惊喜。
前一刻顾嘉嘉还觉自己登上人生巅峰,下一瞬便如堕冰窟,通体生寒。
兄长脸上笑容凝固,神情狰狞道:“好,好!你竟如此欺我。”
顾嘉嘉面如纸色,战战兢兢地道:“你听我解释……”
兄长一掌重重拍在顾嘉嘉脸上,又朝她腹部踹去:“快说你腹中野种是谁的?”
顾嘉嘉雪白喜服瞬间被鲜血染红,疼得蜷缩颤抖,竟发不出声音来。
可兄长此时已被怒火冲昏头脑,对着她拳脚相加,招招狠辣。
台下有人欲上前阻拦,却见兄长宛如疯魔般,不听劝阻。
爹娘见此情形,忙上台劝阻,反被兄长推开。娘亲脑袋撞到柱子,鲜血直涌,顿时晕厥过去。爹爹也被兄长一拳打掉门牙。
四名护院都难以制住发狂的兄长,最后还是衙役来了才止住。
兄长被带往县衙,爹娘和顾嘉嘉则去了医馆。
顾嘉嘉小产了,身受重创,骨断筋折,抢救了整整一日。
人虽救回,却需终生卧床,不能自理,如废人般活着。
娘亲虽尚有些眩晕,但已无大碍。
爹爹镶嵌了两颗假牙。
兄长受了强烈刺激才发狂,但殴打致人重伤是不争的事实,被判牢狱八年。
本以为爹娘会请来最好的讼师为兄长减刑,但兄长入狱后,爹娘竟仍没任何行动,似是没这个儿子一般。
原来是伤及己身才知疼痛啊!
……
殿试结束,陆星辰中了状元,我只比他少了一分。
我开怀大笑,倒也不懊恼。
兄长婚礼上爹娘有多丢人现眼,如今在我们的庆功宴上就笑得有多欢畅,他们终于明白,唯有我俩才是他们的骄傲。
毕业后我继承了爹娘的商号,本想将其贱卖,毁了爹娘心血。
但财帛太多,终是不忍,便安心做个富商,倒也惬意。
13.
陆星辰做了大学士,因殿试后同窗聚会时,他们问我喜欢何等人物。
我口不择言,道:“我喜那表里不一之人,如大学士般。”
同窗们顿时哄笑起来。
陆星辰从此佩戴玉镜,白袍为常服。
莫名其妙。
顾嘉嘉疯癫了,时不时会在街道上疯疯癫癫、疯言疯语的乱跑,我愿看她这付模样,便让人把她安置了。
兄长在牢狱中日子艰难,我寻了几个凶悍囚犯,日日对他拳脚相加、百般凌辱。他最后咬碎牙齿自尽了。
据闻他死得甚是痛苦,口中犹念叨着我的名字,说些“重生”之类怪诞之语。
我一直在思量如何安排爹娘,既不染指,又令其痛苦。
可最后他们先我一步,乘轿外出时被飞驰而来的马车撞伤,皆是重伤。
我安抚了车夫:“知你非故意,你也不易,无需赔偿,我替你修车吧。”
那车夫感激涕零,称我为最有良心的商人。
当大夫告诉我他们已经尽力了,如若能请到某知名大夫来抢救,或可救父母一命,我本欲再言,如若父母尚可抢救的话,就……,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欣然接受他们的离世。
踏出医馆,便见陆星辰驾着镶金嵌玉的华贵马车向我挥手。
今日天气当真甚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