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情点头,替朱雀修复了脊背上的伤,转身走出伏魔塔。
伏魔塔旁,石碑不朽依旧。
有些石碑太久没人打理,淹没在积雪里看不见名字。
谢情走到一块被雪糊住名字的石碑前,抬手搭在石碑边沿,沉默许久。
冷风无声,拂起他的衣摆与长发。
灰白的石碑林立,他立在漫天大雪里,像只孤芳自赏的鹤。
谢情阖上眼。
“师父,沧澜剑有污神剑之名,徒儿已将其销毁。”
他本就不善言辞,不喜吵闹,此刻独自一人,更是不知该说什么。
但他想了很多事。
想到提前两年的死期;想到他死后的三界何去何从;想到他重活两世,还是救不了苍生也救不了自已。
细碎的雪堆积在他睫毛上,压得眼皮都要睁不开了。
“师父,您只教我如何用剑杀魔,却不曾教我如何当一个好师尊。”
谢情云淡风轻道:“我不是一个好师尊。”
“……”石碑寂静无声。
突然一只手从身旁伸过来,替他拂去了石碑上的雪。
“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谢情侧目望向他,静谧之中,大雪几乎将两人融为一体。
“走吧。”
谢情抬步从他身侧走过。
白宿眉梢一挑,伸手勾住他衣袖:“走去哪?”
谢情忽而冷下脸,抽回衣袖,离他三丈远。
白宿:“……?”
“去魔宫,我有事交代。”
“你徒弟不是洗清冤屈了么?”白宿跟在他身后用了传送符,抬步落脚间已出现在魔宫大殿里,“怎么把他关塔里了?”
谢情更换红色外袍的动作微顿,转过脸来。
他锋利完美的侧脸线条模糊在大殿昏暗的光影里,多了几分深不可测。
“你真的不知道么?”谢情在眼前系上红绸,抬手间衣袖滑落,露出半截雪白细腻的手腕。
白宿轻轻一笑,靠在身后柱子上,下巴微抬,半眯着眼凝视他:“这话可真奇怪,我若知道岂不是开天眼了?”
谢情没再多言,踏上台阶落座在尊位上,点燃了右手边召集魔族的赤焰灯。
一盏茶后,所有大魔都有序在大殿中站好。
最前头一左一右站了两位护法。
谢情垂眸,扫过那位右护法盖住整张脸的兜帽,淡淡问:“挡着脸做什么?”
“尊上有所不知,右护法他昨日去找那谢情决斗,结果被——”一位大魔笑哈哈开口。
“你给我闭嘴!”雁春回狠声打断他,“我的脸才不是被人打伤的!”
“……”雁春回捂着兜帽,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
“该死的谢情,早晚有一日弄不死他!”
白宿哂笑一声,意味不明瞥了谢情一眼。
谢情薄唇微动,冷淡道:“过来。”
雁春回愣了一瞬,低着头走上台阶,跪在他手边:“尊上。”
谢情伸手,指尖挑开他的兜帽:“抬头。”
雁春回抬头,澄澈的眸子自下而上仰视他,带着毫不遮掩的狂热。
“尊上,属下下次定做足准备,杀那谢情个片甲不留,替尊上立威。”说到谢情,雁春回眉目间浮起阴狠之色。
脸上与生俱来的稚嫩青涩被他的阴狠之色彻底粉碎。
“你昨日行动,是谁给你的命令?”谢情问。
雁春回含糊道:“是属下自已擅作主张……”
谢情带有薄茧的指腹,用力按压在雁春回脸上的伤口上。
“疼么?”
雁春回咬牙忍住:“疼。”
“没有本座允许擅自行动,这是你该付出的代价,”谢情冷声道。
“可是属下听闻那谢情没了沧澜剑,就想去挫挫他的锐气!”雁春回不甘道,“下次属下……”
“还有下次?”谢情收回手,一拂袖带起千钧之力,雁春回从高台上一路滚下来,其余大魔纷纷避让腾出地方。
雁春回捂着脑袋,龇牙咧嘴爬起来,又被走下台阶的谢情踩住脊背,再次趴在地上。
“不听话的魔,就该接受惩罚。”
“左护法,”谢情偏头,“你觉得呢?”
白宿若有所思接过话头:“那尊上打算如何罚他呢?”
“白宿!贱人!”雁春回神色狠戾,急声道,“有你说话的份?!”
“尊上问我如何,依着右护法的意思,我是该听尊上的,还是该听你的?”白宿无辜摊手。
雁春回立马道:“尊上,不要听他挑拨离间!属下知道错了。”
说着抓住谢情脚踝,讨好道:“尊上息怒,属下绝无下次。”
谢情抽回脚,睨着他:“不如这样吧。”
“本座将此令赐予白宿,”谢情从袖中摸出一枚通体深黑的令牌,淡声道,“日后魔宫再有擅作主张之人,便由他处罚你们。”
“至于你,去万魔窟打扫一月以儆效尤,你可服气?”
雁春回恶狠狠盯着白宿接过谢情手中昭示魔尊身份的令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属下……属下服气,”雁春回咬牙切齿道。
早晚有一日,他要剁碎了白宿喂魔兽!
“快到年末,各个族群的贡品也快送来魔宫了,”有大魔试探道,“今年的群魔宴,尊上可还要闭关不去么?”
群魔宴说是酒宴,实则便是各族部落之间的年轻一辈互相挑战,赢者可受魔尊赏赐。
这些年谢情总是不见踪影,难免各大族群的大魔都有微词。
“由白宿替我出席,”谢情道,“无其他事,都下去吧。”
待众人离开,大殿只剩谢情与白宿两人。
“又是送我令牌,又是让我替你出席,甚至还故意将雁春回送去万魔窟清扫自顾不暇——
这在任何一个仙门大宗里,都是要退位让贤,替继位者巩固地位的手段,”白宿笑吟吟贴近他身后,热气吐在他后颈,“你莫不是有事瞒着我?”
“你既选择来魔界,本就该做好继承我的准备,”谢情抬步欲回内殿,被白宿抓住手腕。
谢情眉头沉下:“松手。”
白宿瞥见他手腕上那一圈红痕,轻哼一声,指腹按住那抹红痕来回:“怎么又红了?”
说着又低头闻了闻,轻笑:“公主你又抹了什么香?女儿香?”
谢情拧眉盯着他,熟悉的感觉莫名涌上心头。
这反应,像极了……
白宿眸色微黯,拽过他的手腕将人拉近,低头欲吻他手腕上的红色指印。
谢情毫不留情,一耳光甩偏他的脸。
白宿愣了愣。
谢情面容冰冷,压着薄怒,蜷缩在身侧的掌心酥麻一片:“清醒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