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情冷着脸,眸中浮起薄怒:“季微星。”
“师尊,我有点疼,”季微星笑道,“您能摸摸我吗?”
“你不是说自已是个男人?”谢情拧眉道,“是男人便不要喊疼。”
季微星抿唇,朝谢情走近一步:“师尊我错了。”
可还未曾触碰到谢情的衣摆,他便身形一晃,晕倒在地。
自挖双眼,如何不痛呢。
“谢剑尊,这……这……”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从里头走出来的赵家主瞪大双眼,悻悻看了眼一旁面容冰冷的谢情,“剑尊大人,那犬子的收徒之事……”
谢情扭头,银眸扫过赵家主。
什么都没说,但赵家主已狼狈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谢情蹲下身,用灵力止住伤势蔓延,扶起地上的男人,往自已的厢房走去。
“还好前辈替他提前止住血,否则这伤就不止在眼睛了,”丹云宗的医修替季微星包扎好伤口,叹了口气,“只是这眼睛日后怕是好不了了。”
“辛苦,”谢情颔首,目送医修离开。
他坐在窗边,久久未动,盯着榻上裹着纱布的混帐有些出神。
但很快传来的敲门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师兄,是我。”
谢情打开门,一怔,“明远?”
“丹云宗弟子紧急传信,说是师兄遇到一些麻烦,我放心不下便赶来看看,”谢明远上下打量他,“师兄可还好?”
“我无事,”谢情走回榻边。
谢明远随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榻上昏迷不醒的人,惋惜道:“方才丹云宗弟子已交代清楚来龙去脉,事已至此,师兄也莫太担忧。”
“但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师侄性子太冲动,虽一心维护师兄,却用错了法子……”
“明远,”谢情闭了闭眼,轻声道:“是我没教好他。”
这么多年,这是谢明远第一次瞧见他的师兄露出柔软之态,却是为了一个不过教养几年的弟子。
“师兄,这与你有何干系?”谢明远上前欲拉他的手,却被躲开,手僵持在空中。
他眸光微黯,又很快恢复原状,面上挂起得体的微笑:
“是他不曾体谅你的苦心。师兄想保下他的眼睛,甘愿收下赵无为为徒,孰料他不能接受师尊收旁人为徒,才有今日之祸。”
“师兄,你太惯着他了。你以前从不会这样。”
谢情缓慢移动眼珠,盯着他道:“依你之见,该如何?”
奇异的香气从谢情脖颈那朵莲花印记上钻入谢明远鼻尖。
他仿佛看见谢情摸了摸他的脸,呢喃道:“师弟说如何,我就如何做可好?”
没有人可以拒绝谢情的抚摸。
百年来克制的理智彻底决堤。
谢明远低笑一声:“当然是告诉天下人,师兄将这伤人的孽障赶下沧澜山,任其自生自灭。”
“只是赶下山这么简单?”
谢明远眸色暗沉下来,攥住谢情的手腕,放在面颊上轻蹭片刻后,喟叹一声:“若师兄觉得他碍眼,我自会替师兄料理干净。”
“……”
奇异的香气不见了,迎面而来的是响亮的一耳光。
谢明远被打偏了脸,终于回过神自已都讲了些什么,捂着脸回头看向谢情,试探道:“师兄?”
“这些年,我也没教好你,”谢情冷声道,“明远,你可知自已在说什么?”
谢明远撩起衣摆,从容跪在他脚边,开始解下腰带。
“你做什么?”谢情拧眉。
“师兄忘了么?”谢明远笑了笑,语气仍旧温柔,眸色不见分毫慌张,“以前我做错了事,师兄都会让我褪去外袍跪在师父牌位前负荆请罪。”
“我以前不明白,为何我本是天赋罕见的符修,白掌门却会将我送去沧澜山,明明沧澜山历代掌门都只收一个徒弟,又怎会为我破例。”
“后来我知道了,因为在我拜入师门的一个月前,师兄形影不离的挚友叛逃师门入魔,师兄将自已关在屋子里关了一个月,师父与白掌门都急疯了,于是便将我送给师兄当师弟,让我充当一个替代品讨师兄欢心。”
“最初我是不情愿的,凭什么我的存在是为了另一个人,甚至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我的福气。”
“我真的好恨师兄,凭什么师兄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偏爱,凭什么我只是一个被人送来送去的玩意。”
“所以我年少时做了很多错事,师兄每次都会罚我,后来罚着罚着,我便离不开师兄了。师兄的确是个很好的人,这的确是我的福气。”
“我开始逼迫自已充当一个完美的替代品,学习如何从容微笑,如何像白宿一样在师兄忙于降妖除魔时处理好身后所有的事。”
“我都快忘了自已当初是何混账模样,是如何惹师兄生气的。”
“师兄约莫也忘了,所以后来只觉得我乖巧,渐渐地放下心来,不再来主动抽查我的功课,也不再来我屋子里,十天半个月我才能见上师兄一回。”
“今日是我嫉妒他,是我出言不逊,让师兄失望了,师兄罚我吧,就像当初一样。”
谢情静了片刻,道:“这些事,你从前从未讲过。”
“这样的事,本就不该闹到师兄面前,今日说出,也不过是卖弄一回可怜,也想要师兄像疼季微星那样疼我一回。”
谢明远苦笑一声,不再挣扎狡辩。
谢情表情平和抽出沧澜剑。
剑鸣声让谢明远闭上眼,却迟迟没等到疼痛。
他睁开眼,瞧见谢情用剑尖挑起被他脱到一旁的外袍,丢回他肩上。
“师父对你总觉愧疚,故而临终之前再三叮嘱我要护好你,”谢情转过身背对他,收剑入鞘,声音很轻,“你长大了,已是不是需要师兄管教你的年纪了。只是季微星终究是你的师侄,是沧澜山的晚辈,这样的话以后不准再说了。”
“师兄……”谢明远失声唤他。
可谢情瞧不见的袖袍下,紧紧攥住的手却终于松开,像是松了口气。
“你不远万里赶来,其心可表,”谢情淡淡道,“隔壁厢房还空着,你先去休息,明日再商谈这件事。”
谢明远离开了。
谢情眉目有些疲惫,瞥了榻上的人一眼:“既然醒了,就别装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