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宿不动声色往谢情腰封里塞了一张折成三角的黄符,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一盏茶后不出他所料,符箓发出一声闷响。
白宿破门而入,只见屋中躺在矮榻上的人完好无损,但一个身影却被爆炸后的符箓粉末沾染,描绘出一个高大的身形。
他毫不犹豫,指尖符箓甩出,直直冲那个人影而去。
一人一鬼默契地离开屋子,没有惊扰沉睡的人,从院子里一路打到了无念海上。
狂风席卷浪潮,白宿眼神冰冷,杀意浓稠,站在海浪上,“季微星。”
“啊,眼神不错,”季微星笑嘻嘻道,“我亲我自已的师尊,你生什么气啊?”
白宿看着他半透明的魂体,没说话,眼底闪过一抹微妙的暗光。
分明方才出来时,他还看见季微星好端端站在院子里扫雪。
难不成不止有前世今生,还是一体双魂?
方才在屋中连他的神识都探测不到,这魂体季微星定不简单。
谢情知道么?
白宿按下沉思,浑身魔气暴涨,伴随着符箓随身飘舞,海浪伴随雷电冲天而起。
这些年他与季微星为争夺谢情的魂灯交手过无数次,但每一次季微星都心不在焉,次次负伤逃走,白宿连魂灯都没摸到过。
但此刻,他的符箓竟连季微星的边角都伤及不了。
“你是前世的季微星,”白宿皮笑肉不笑,“你对他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还吞了伏魔塔所有的魔,他知道么?”
“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季微星剑眉扬起,“一百年前他没有杀我,那么如今更不会杀我,你要试试么?”
“哦,我忘了,师尊何止不知道我的事,你的事他应该更不清楚吧?”
“这些年你杀了三界多少人,敢让他知道么?”季微星恶劣地咧开唇角,“大家半斤八两,你装什么正人君子?”
两厢沉默之际,白宿周身的符箓收了回来。
其实只要谢情随意去街上问一问,他们做的那些事都能抖出来。但谢情不曾问过,他好似真的已不再关注外界如何,甚至就连醒过来这么大的事都不想让任何人知晓。
只要谢情去问,就会知道这百年间,曾说要与他同路相伴的挚友因不能接受他的离开,早已被魔心蛊惑面目全非,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他们不再同路了。
但白宿心中仍旧疑惑。
为何季微星有恃无恐?
为了得到答案,白宿等谢情醒来后,还是开口问了。
“谢情。”
谢情刚药浴完,头发地披散肩头,鼻尖红意未褪,坐在炭盆边淡淡看他一眼,“有话便说。”
“你知道季微星是重生回来的对么?”
“我知道,”谢情道。
“那你为何——”
谢情打断他:“你是想问为何百年前我没杀他,还是百年后我没赶他走?”
白宿苦涩一笑。
谢情平静道:“从一开始,我就准备杀了他,所以我给他种下了诛魔令。”
“可诛魔令没杀他。”
“许是因为他罪不至此,又或许是前世他再罪大恶极,也曾救过三界千万次,恩大过仇,与我也算是……”
谢情顿了顿,毫无波澜说出后面的话:“同路之人。”
他不曾觉得自已的话有何问题,也不曾觉得身体上所受的‘羞辱’能抵过三界生灵,只不过是说出了掩在前世狰狞爱恨里被忽视的真相。
若非前世谢明远死在他面前……
谢情闭了闭眼。
罢了,过去之事,他本不愿再提。
“……”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白宿笑了一声,重复那三个字:“同路人?”
“那我呢?”
谢情看着他,没说话。
“罢了,我也只是担忧他从伏魔塔里逃出来不怀好意,怕他伤到你,”白宿无所谓地笑了笑,“险些忘了,哪里有师父不了解自已的徒弟?”
前世那一桩修补缝隙的交易,到了这辈子竟成了季微星的免死金牌。
上天当真如此不公。
分明是他先遇到谢情,分明是他先与谢情同路。
“时辰不早了,”白宿站起身,垂眸望他,声音轻柔,“早些休息。”
一天十二个时辰,谢情能清醒的时候并不多,总是刚醒不久便睡,似乎要将过往六百年里所有消磨的精力都填补完全才会罢休。
次日午时,谢情醒来。
恰逢两条鲛人连夜去了海底联系族人后赶回来,谢情打算启程回玄天观。
毕竟灵茶从栽种到成熟需要时间,而谢情每日都须灵茶缓和经脉带来的疼痛,剩下的灵茶并不够喝到下个月。
“我可用传送符带你,几息便到,也免得受无谓的颠簸,”白宿淡笑道。
“师尊身子弱,传送符会造成空间扭曲,不合适吧?”季微星蹲在谢情脚边,喜滋滋道,“师尊踩弟子的剑过去吧?青山剑热乎得很,不会让师尊着凉的。这么多年了,师尊难道不想看看弟子的御剑术可有长进?”
“阿情哪里经得住你们这般折腾?”陆无量不悦道,“有好好的飞舟不坐,偏要去剑上吹冷风?还有那传送符,阿情能受得住么?
阿情你听我的,正好天机阁近日从秋无垠那小子手里买来了一艘飞舟,保管你安安稳稳睡上一觉,醒来便到玄天观了。”
红雨缩在角落里,看了看三个互不相让皮笑肉不笑的男人,将准备好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分明道长来的时候就是和他们游过来的!
谢情抿了口灵茶,放下茶盏,眸中浮起思索。
如今这般情形,想要再假死离开似乎不太合适。
“坐飞舟。”
说着他看向陆无量,淡淡道:“麻烦了。”
陆无量挺直胸脯,清了清嗓子,“你我之间,何来麻烦?”
飞舟在天黑之前抵达枫溪镇。
为掩人耳目,飞舟并未直接降落玄天观,在镇外便停了下来。
谢情头戴帷帽,被蓝月扶着走进镇子里。
其余三人太过扎眼,只得隐在暗中。
刚进镇子,谢情便闻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往日里热闹的枫溪镇此刻街上人影匆匆,门窗紧闭,唯一还点着灯未打烊的只有长街上的一间酒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