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地牢的最里间,铜墙铁壁,禁制重重。
入口原本有个厚重的玄铜大门,门上设置了复杂的机关,此时,这门也变作了一堆废铜烂铁,半边挂在墙上,半边脱落,歪歪斜斜地拦在门口,轻轻一扒拉就开了。
里头有光。
上方有通风口直通下来,仰头望去,如一轮明月。
但没有谁敢从通风口逃走。
那上头,有个诛仙大阵。
当初,师父建造此牢笼,是用来关押一头自殷墟逃出来的异兽。
异兽的力量异常强大,都无法破开这五重封印,这究竟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居然将封印给爆开了?
而且是整整五层封印一起爆开!
里头光线很弱,墨炽什么都没看清,先闻到了强烈的血腥味。
溯源而去,她惊悚地发现,黑暗背光处,吊着个人!
手臂粗的玄铁链从他的两侧肩胛骨穿进去,将他吊在半空。
双手、双脚、头都耷拉着,长发长袖垂吊,没有半点活人气,像是一挂在晾衣绳上晾晒的尸体。
唯一显示此人还活着的,大约是不断淅淅沥沥滴下来的血。
那人肩胛骨上的玄铁链,貌似是刚穿进去的,铁链上沾满了新鲜的血迹。
墨炽突然心跳加快。
这个人……破碎得不成样子,又被长发挡了脸,她完全认不出是谁,但是……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她心跳如擂,飞到那人身边,将他的脑袋扶起来,分开披散的长发。
那奇怪的熟悉感,一下子有了答案。
是澹台明湛!
曾经微冷而深邃的眉眼紧闭,像是许久没有睁开过了,呈现一种尸体般的死寂。
曾经被派中女弟子评为最想亲的嘴唇,干涸得流血。
这张让派中弟子畏惧却又喜欢的脸,憔悴得没有人样。
墨炽笑了一下,血往头上涌。
是!谁!
敢!这!样!对!她!徒!弟!
她要将他碎尸万段!!
玄铁链连着绞盘,她去转动绞盘,将澹台明湛放至地面躺着。
然后施法查看他的伤势。
这一看,她直接愣在那里足有十几息,半天没能动弹。
他的灵根,稀碎。
此生,再无修炼的可能。
他的丹田,是空的?!
原本那里应该有神丹,如今只剩个黑漆漆的空洞。
他还在流血,又被玄铁链束缚,墨炽以为他还活着。
可人没了神丹,怎么可能还活着?
心痛得无法呼吸,眼泪大颗滴落。
她的明湛……她一直当做至亲的首徒,怎么被人残害至此?
“明湛……”墨炽捧着他冰冷的脸,泪如雨下,滴落在他脸上、脖子上,“发生了什么事?是谁害死了你?是……云祎吗?”
突然,她的手腕猛地被人抓住。
墨炽抖了一下,僵着脖子看向那只手。
是明湛的……
他的手很大,粗砺有力,指节分明,沾满血迹。
而她的手很小,又细又白,被他这样抓着,对比格外强烈。
“明……明湛?”
手又垂落了下去。
是回光返照吗?
墨炽惊疑不定,起身看向他,突然发现,他的胸脯微微起伏着,竟然还在呼吸?!
伸手查探他脖子的脉搏,还在跳动?!
他居然还活着?!
人没了神丹,跟没了脑袋一样,怎么可能还能活?
但他的的确确还有呼吸心跳。
很怪异。
澹台明湛以前就有不少怪异之处。
例如,金鳕鱼自已往他桶里跳。
灵兽与他结契,必定爆体而亡。
他的血,可令断肢重生。
等等。
念及此,她心里涌出希望。
希望他的怪异之处,能让他活下来!
墨炽从灵囊中找出一瓶金创药,往他的肩胛骨上撒下去,血很快止住。
又找出大还丹来塞进他嘴里,以灵力运化让他咽下去。
玄铁链跟上方的诛仙大阵相连,她若帮他取下来,必定惊动云祎他们。
于是她决定先不动,运转鸿蒙归元诀,帮他疗伤。
运行了一个周天,她睁开眼睛,一下子撞进了一双漆黑如湛的眼眸中。
这双眼睛没变。
还是那般深冷,威压极重。
用以前白竹说过的话来讲,澹台明湛走在路上,瞥上某个弟子一眼,就能让他战战兢兢自我反省到二十年前的程度。
墨炽即便是他师父,有时候也觉得,不敢直视。
“你……”墨炽刚说了一个字,他突然一把将她拉过去,将她按压在他身上,紧紧勒住。
墨炽上半身匍匐在他胸口,后脑勺被他按住,整个脑袋都被按进他怀里。
通常情况下,人在遭到重创以后醒来,第一反应便是强烈的自我保护,若是断定面前的人或灵兽对自已有威胁,便会出手攻击。
所以他这是……在攻击她?
化神期大圆满,强大到深不可测的澹台明湛,如今攻击一个人,只能把对方按在自已身上,紧紧压住。
他已经是个废人。
还被玄铁链穿透了琵琶骨,躺那不能动弹,他还能怎样?
巨大的心酸袭来,墨炽再次落泪,哽咽说:“前辈,我是昆仑峰弟子,奉命前来修补封印,一时好奇,进来看到了您……我没有恶意的……”
手上的劲道渐消,澹台明湛松开了她。
墨炽起身,吸了吸鼻子,问:“前辈,您怎么伤成这个样子?您的神丹呢?您为何会被关押在此?”
澹台明湛盯着她看了一会,开口问:“昆仑峰……你,是云祎的弟子?”
他的声音,干涩而嘶哑。
墨炽:“嗯。”
澹台明湛:“名字?”
墨炽:“我叫墨小炽。”
澹台明湛:“墨‘小’炽?”
“对!”墨炽说,“很巧,晚辈跟炽仙尊同名,只中间多了个小字。”
澹台明湛突然笑了一下,又问:“墨‘小’炽,你知道我是谁吗?”
墨小炽:“不知道。”
她刚刚都问“您是何人”了,肯定得装不知道。
澹台明湛:“撒谎。”
墨炽多少有些心虚:“我没撒谎,真的不知道!”
“你刚刚问,我的神丹呢?怎么不见了?”澹台明湛继续说,“你若非知道本尊是谁,又怎会开口就问神丹?而非金丹?”
墨炽:“……”
是啊!若说不认得,为何一开口就是神丹,而非金丹?
太虚门化神境就那么几个,这不摆明了知道他的身份么?
“你不但知道本尊是谁,你还思慕本尊。”澹台明湛又说。
“啊?什么?” 墨炽瞪大眼睛,卷翘的睫毛上,泪珠子都愣住了。
他在说什么?
思……思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