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过一眼身后逐渐远去的绿意,艾玛拉抖了抖右肩,紧一紧背篓,接着继续向前方荒漠走去。
它的另一边肩膀上,克丘亚安静地倒坐在那儿,视线仍未从正要退回地平线另一边的雨林中离开。
与其说是留恋,倒不如说是迷惘。
蜥蜴人难得有多少能够产生情绪的时刻,曾几何时克丘亚一直觉得这种情况理所当然。但直至如今,直至脱离大计划、来到新世界的现在,它才真正明白是什么让它们能够始终维持冷静,也明白了支撑信念的乃是信心——
而填补空虚则需要其他一切。
所以在这种时候,哪怕是它也忍不住想要再看一眼家乡那熟悉的雨林,多看一眼……尽管它很明白眼前所能够看到的那片绿色丛林并非它渴求的露丝契亚,只不过是聊以的伪物。
可就在这一刻,连那伪物也要离它远去了。
轻轻合上眼睑,克丘亚再次趴下。它探手从艾玛拉背后的硕大背篓中捻出一块发黄的虫肉干,丢进自己嘴里。艾玛拉稍稍转了一点儿脖子,张开大口,接着克丘亚把第二块丢进它的嘴里。第三块再给自己,第四块给它……重复这样的举动让克丘亚从平静之中抓住了一丝新的安定,就如同它的视界里道路前方远处那始终不停却又始终不变的风沙。
随手一捞却捞了个空,于是它翻了个身,把肚皮和脸都暴露在暖洋洋的日光之中。艾玛拉又张了一会儿嘴,终于忍不住了,只好“呸呸”地吐着沙子,然后不满地低呜两声。克丘亚轻轻拍了一下它的脖颈,自顾自想起事来。
这只灵蜥并不关心那些肉干究竟是已经全部吃完还是仅仅倾斜到了一个它恰好没摸着的角度,进食也只不过是它用于调整心态的方式。既然它的内心已经重又安静下来,克丘亚便不再浪费食物。
它闭上眼睛,之前所发生的事随即从心底上浮,浮现于它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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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这样吗。”
依娜姆好像有些惊讶,但并不多,几乎给人一种只是出于礼节的错觉。
她朝克丘亚背后瞪了一眼,那个带它来到这儿的、正缩着脑袋满脸好奇的部落民识趣地赶忙走开。随后她又看看克丘亚,带着它向屋子的侧面走去。
“大祭司说要给一个人准备远行,要很多很多东西,又要这个,又要那个。”她一边朝边上走,一边说着什么:“还要把咱们全部的源石抑制药物也分出来一半……我本来以为他要送谁去治病呢,可我也没想到谁会想要离开咱们这儿。”
“他想得很远。”
克丘亚的语气里带了些赞许:“想得更多总是好的,这是智慧的体现。”
“嗯?”恰好转过拐角,依娜姆趁机扭头看看它,似乎有点儿好奇:“我以为大酋长这么能打的人会更习惯把力气放在最前面,原来您也觉得聪明更重要吗?确实,以前听长辈讲过,大祭司的聪明对各个部落都帮助不少。”
她再走几步,在后面一间小屋的门前停了下来:“行啦,就是这儿了。您看看准备的够不够用……份量上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具体到种类上,您就得自己判断还要不要加点儿什么了。”
克丘亚点点头,朝那扇房门走去。打开门后它看到了许许多多各种不同的辎重补给堆满了房间,有处理好的干粮,也有服装或是在外露营需要的帐篷。武器更不用说,架子上它甚至看到了有两把金属制造的刀剑——这在部落里可是罕有的贵重物品。
就在它对室内的一切进行检视的时候,依娜姆轻轻一合掌,看起来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大酋长,我刚才还真没想到要离开的是您,能说说为什么吗?我想听听故事。”
“可以。”
克丘亚跳上架子,从里面提起一把金属剑,挥了两下又放回原位。它走回门边,从自己腰间的袋子里拿出那块固化源石结晶:“我需要这个东西,而且需要很多。大祭司说这片林子里没有,矿脉和劳动力都不足以支持我开采它,所以让我去……哥伦比亚。”
说到最后那个词的时候,它还是忍不住加重了一些读音。
“怪不得需要带上那么多药。”依娜姆点点头:“您还是感染了啊。”
她没有对此多说什么,既不惋惜,也不责备。这是必死的绝症……那又怎么样呢?阿卡胡拉的部落民里没有谁真的多么在乎这个,她也至多只是比别人更多地懂得一些预防知识罢了,心态上仍区别不大。
在这点上,克丘亚觉得自己和这些本地生物很合得来。
何况,露丝契亚的斯卡文瘟疫可比这种需要几十年才会发作的所谓“绝症”严重得多。
艾玛拉已经走了过来,这只巨蜥知道克丘亚正需要它。看了看它背上还没卸下来的背篓,克丘亚先是搬出了一堆自己觉得有必要带上的物资,然后再让艾玛拉趴下,跳到背篓旁比划了几下尺寸。
做完这一切动作之后,他转过头看向依娜姆:
“有源石虫肉吗?”
依娜姆点点头,似乎比一开始还要惊讶些:“我这儿确实有不少虫干……您怎么会喜欢吃那个?可以啊,都拿去好了。”
“好。”
克丘亚又开始规划,挑出一些食物,从原本预定带走的那堆里分割出来。再这么挑选了一会儿,它让艾玛拉坐起来,两个人一块儿开始往背篓里头装东西——艾玛拉双臂搂起一大堆,然后由克丘亚拿着跳进去放好。
装着装着,它突然探出个脑袋:“依娜姆,你去我的屋子,把那些摆在架子上的容器都装起来。要小心些,不能撒出来了。路上你来拿那些东西,所以装的时候要放好。”
“啊?”依娜姆这回真的彻底惊讶了起来:“大酋长,您要我陪您一起去哥伦比亚?”
克丘亚瞪大了眼睛,现在轮到它惊讶了:“这次你不和我一起吗?”
它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特别的热血种在身边给它讲解和指挥其他人,尤其是在需要接触新鲜事物的时候。它一度认为这就是大计划为它提供的帮助,是身边理所应当存在的一部分——
“当然了,大酋长。”依娜姆回答得格外干脆,就这几秒钟里她的表情也已经恢复了平静:“之前我帮助您,是因为您是我们的大酋长。但如果您要离开,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就好像您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