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千万小心,我们就在沉璧河上游的静影湖畔等着你来放河灯!”燕燃月一步三回头,想着她外祖父母都在旁,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于是重新涌入人潮。
沉璧河中游沿岸这段虽窄,却与一条大道相连,交叉口宽大俨然是个不错的广场,不仅店铺环绕林立,各种流动小贩也纷至沓来,各种胭脂香膏蔻丹螺子黛,各式首饰头面,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广场中央是几名杂耍艺人,传闻是沈皇后懿旨从四方招徕组成一家新班子,无论是踩上一把叠一把的椅子,还是在木桶上如履平地,皆是惊险,为他们捏一把冷汗。
“姑娘,买河灯吗?”
有几名摊贩小心翼翼钻过人潮,一个一个询问,轮到燕燃月时,竟惊讶道。
“是燕二小姐?”
这女子个头不高却四肢健硕,可不就是当初地牢里的阿林,而在沿街的花灯摊上还站着铁兰和其余几名姑娘。
重见天日后她们都像改头换面了一样,各个容光焕发,虽说的肌肤上仍有难以褪去的陈年旧伤,可每个人都散发着别样的光彩。
铁兰几人坐在矮凳上,手里毫不停歇地编织着竹条花灯,安全地用双手换来足够生存的金钱。
阿林将目光投射到苏娅时,哽住了声音。
她杂乱打结的头发被剪短到了肩,却仍被人用心编织绳成无数条麻花辫,她的耳朵上又带上干净的银饰。脸干干净净,衣服也清清爽爽,一看就被她的家人照顾的很好。
“我们先走了,这个是送给你们的。”
她们亲眼看着异域的小花在地牢里逐渐失去生命力,看着她的身体用疯癫和遗忘来自我保护,谁又舍得因为自已而让她重新想起那段痛苦往事。
她讪讪一笑,转身正要离去。
却被苏娅握住了手腕。
“阿…林,想……”
苏娅用手指着阿林,又指了指摊上的姐妹几个。
“她说,她想你们。”
苏娅隐隐红了眼眶。
阿林连连应和着,忙拉着二人坐到大家附近,又是擦干净椅子,又是给她们塞各种样式的花灯。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铁兰正在拿刨刀削砍青竹片,闻声问道:“是程少东家让的呀。”
“程少东家,程宿?”
那个像没骨头一样,张口闭口都是情了爱了,让她喊哥哥的程宿?
燕燃月与他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印象极其深刻,全是坏印象。
“是呀,说来还没好好感谢燕二小姐,不仅把我们都解救了出来,还让程少东家给了我们生计。真是不知道怎么谢才好了。”
几人纷纷应和时,却见燕燃月一脸疑惑。
“是我让程宿这么做的?”
她怎么不记得了……
“是呀,上次在衙门我们所有人记录完口供后程少东家便来了我们的屋子。”
说是屋子,不如说是临时的居处,斗场被查封后,所有人都没了住处,京城知府特准让众人先在那药铺居住,等安定后再搬离。
不过这些燕燃月都不清楚。
“程少东家说,我们都是从别的州历经磨难到了京城,若想回乡一家团聚的,他可以安排跟随程氏的商队一并前往,若想留在京城,他可以提供几份去处。”
有几位手巧的被安排去当程氏名下绣楼的学徒,有几位专在店铺里负责洒扫擦桌。
而铁兰几人并不想如此。
“我大胆同程少东家说,我们想做生意,不想如此被动讨活计,希望他能借些银两给我们,日后按照利息一并归还。”
铁兰那日就坐在程宿面前,程宿闻言却认为她们天真,就算他不差这些银两,却也不能平白无度地做老好人挥霍。
铁兰说,她们可以签对赌协议,赌约期限一个月,刨去成本,需要赚到二十两银。
“二十两银?程宿疯了不成。”燕燃月有些惊讶,二十两银对侯府而言可能不在话下,可对普通人家而言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何况她们,都是刚刚从鬼门关出来的苦命人。
铁兰却摇摇头,眼神异常坚定,从前眼底被浇熄的斗志再一次被唤醒。
她指了指手上的竹条。
“要快速赚到这笔钱,我们想到在今日卖花灯,阿林家里原先是做灯笼的,技术方面不用担忧。至于这些原材料,城外山腰上有一片天生地养的竹林,我们是从那鬼地方出来的,倒是有足够的力气砍竹子背回来。”
“阿林说做灯笼呢,需要用到老竹子,质地坚韧、弹性十足也就更为适合编制。竹子上剩余娇嫩的几节我们便卖给酒楼,要么做竹筒饭要么酿竹叶酒,总之又是一笔入账。”
燕燃月感慨之余,还是有几分担忧。
“你们一只河灯才卖五文钱,这要赚到何时去?”
铁兰却笑道:“相同的东西我们分成两路人马售卖,在静影湖畔边上旁人叫卖的花灯都要十文钱,我们叫八文,而在这里我们又打着物廉价美比别人家便宜几成的旗号,生意自然滚滚而来。”
燕燃月不由觉得听到便是赚到,由衷佩服,铁兰几人的生意经。
看着大家都有在变好,燕燃月托腮坐在台阶上,心中满是自豪。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也不知道哪一颗才是阿娘的灵魂所化。
燕燃月只是心中默默与她对话。
洛根塔娜姐姐说我像您,我已经记不得你的模样了。但是阿月没有给您丢人,阿月帮助兄长带回来的女子们,她们都在努力幸福。
阿月也会如此。
铁兰她们用绳线将六盏河灯串起,方便燕燃月拿走,即便她们再三推辞燕燃月的银两,她还是趁其不备在她们的钱盒里留下一张超于河灯售价的银票。
燕燃月与苏娅拎着花灯辞了铁兰阿林等人,又一次踏上征途。越靠近静影湖畔,四面八方涌来的人就更越多,燕燃月一手护着花灯,一手牵着苏娅,终是踏上最后的石阶。
拾阶而上,来到与兄长、洛根塔娜以及苏迢迢约定好的,湖畔码头以左第三棵柳树下,燕燃月将河灯挨个摆出来,按照各自喜欢的颜色分开。
可这多出来的第六个却不知该如何。
为了图个成双成对,河灯都是一对一对卖的,她若说要五个,以铁兰她们的性子肯定单给她一个,可若要再卖给别人,永远会有一个剩余。
这是一只通体乳白的莲花状河灯,透过薄纸看着蜡烛,薄纸像一层暧昧不清的轻纱,蜡烛稳坐期间虽未点燃,却已经隐约可见。
她惆怅间,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双银边莲纹白缎鞋,鞋面的暗纹在周遭的灯火阑珊中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