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快，冬末己止，比拼琴艺的日子来临，此次除却一应夫子，又到访了几名贵客坐在里间，不过无人知晓。
白玉棋盘两边各坐着一人，其一是徽王李繇，他身后站着打扮成小厮模样的程宿。一整个冬日被程宿逼着每日灌下新药，随着天气回暖，他也能重新落地行走，处理要务。今日这场比拼，虽是学宫内务，却事关万国来朝，他便是拖着这副残躯，也要前来看着。
相对着，棋盘另一头的，便是靖王李蕤。他不过一十六岁，五官端正俊朗，面孔虽然稚嫩，但神情老成持重，嘴角含霜。
“许久未与西皇兄对弈，甚是怀念。还记得幼时在御书房里同父皇讨教时，父皇常常夸赞皇兄的棋艺精湛，纵观大局，要我向皇兄好好学习。”
李繇笑笑，下了一子，似乎正好落在李蕤的陷阱之中。
“五弟谦虚，天下谁人不知，五弟的棋是父皇亲授……五弟果真厉害，竟在此留了一手。”
程宿在他身后站着，笑而不语。
外间，青铜声回荡，示意着两队人马上殿演奏。几名奴仆将屏风撤去，散下朦胧的帷帐，让里面的贵客得以瞧见外面。
凌倾云一队都穿着浅青色锦绣丝袍，整齐划一，很是赏心悦目。
而相较于江绥绥那一边，似乎杂乱无章地多，尤其江绥绥一身羽黄色罗衫，明艳鲜丽，而其余几人也是色调不一。凌倾云看着队伍后端的江斐，暗暗咬紧牙关，上元节是她的生辰，他将自己丢给阿酒后便消失不见。
上元节那么多携手同行的才子佳人，眼睁睁看着她被丢下，最终还是三姐和北狄王爷来找到的她。凌倾云当时好一阵委屈，尤其是看到海尔恒满心满眼都是自家三姐的深情，她更是愤怒。
她视线一扫，暗暗笑着，一队至少六人方可，而他们只有五人，甚至连离开学宫的江斐和晟敏郡主都请来，还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片子。
琴艺夫子来回踱步，宣读了此次比拼的规则，由学宫孔、康两名带领其余西名夫子，以及三名贵客匿名择优，票多则拥有机会进殿表演。
“三名？”程宿蹙眉，殿内除了两名王爷，并没有其他贵客前来，这让他心中没有底。
“倒是有好曲可以听了。”李繇笑笑，又落了一子。
外间，经由抽签，由凌倾云一队先行演奏。
此次不限曲目，他们几人则选了一曲《春江花月夜》，此曲是当今陛下最喜欢的曲目之一，也是每年万寿宴必演奏的曲目，靠古筝描摹一幅江南春夜之景。
乐曲第一段名为江楼钟鼓，古筝声音琴催嘹亮，滚指起奏，分明是几名纤弱的女子，却能在纤纤兰指间模拟鼓声，由慢渐快，逐渐激烈中引出江南风情，婉转如歌。夫子们紧闭双眼，江南春景就在琴曲声中展现在眼前，夕阳西下，泛舟江上，春风拂柳，水声与琴声相融，夕阳染红江花，江花浸润绿水，令人沉醉其中。
乐艺夫子不由点头叫好，六人同时齐奏，不仅轻重缓急如出一辙，就连指法，手臂起伏也一模一样，默契万分，简首难得。
“为首的两人便是御史大夫家的千金吧，百闻不如一见，果真典雅大方。”李蕤笑道，“说起凌大夫，这些日子朝堂上的传闻皇兄可有听见？”
李繇摇头：“这些日子，父皇命我处理阳洲冻害，今日借了学宫的光，这才偷得浮生半日闲，传闻倒是不曾听过。”
“凌大夫此番回京，是要为父皇肃清朝野奸佞，朝野上下无论何人都在他的监视之下，听说连兄长昨日未时三刻浸泡药浴，他都一清二楚。”
李蕤抬眸看着他。饶是李繇再怎么强装健康，与常人无异，也遮掩不住他身子亏败的事实。
“这传闻过于荒谬，显得一本正经的凌大夫有点……为老不尊了。”李繇无奈笑笑。
外头琴曲声止，叫好不迭，一时支持一边倒。
江绥绥起身，朝上座遥遥一拜，示意人将一应乐器搬上。
江绥绥坐在正前中心，后方左右分别是江斐与晟敏郡主，江氏兄妹各善古琴，而晟敏郡主此次敲奏的是扬琴，苏迢迢与薛宁各抱琵琶与阮于最后。
李蕤倒是有些讶异，“怎么连晟敏郡主和江大公子也回来陪着他们胡闹。”
“是不是胡闹谁又说得准呢。”李繇提醒道，“曲要听，棋也要接着下。”
乐艺夫子见状顿了顿：“只有你们五个？”
“当然不止！”
殿门忽然被人打开，两面立着的牛皮大鼓被缓缓推进，而声音的主人也随着入内，燕燃月穿着一身与江绥绥同色的羽黄色百褶襦裙，长发编织成麻花尾，发尾仅用一根黄色丝带束着，尤其飘逸。
“燕二小姐？”乐艺夫子有些汗颜，“您又要来吹陶埙了？”
燕燃月摆了摆手，只是孤身走到前面，作了一揖，随后拍了拍掌，众人沉呼吸中开启了引子部分。
“竟是《崇明》。”
耳尖的一下子便听出，这便是上元节响遍京城每一个角落的新曲《崇明》。
为贺新岁，引子便很热闹，用不同的音色描摹京城明月初升，喜乐融融，共襄盛举。众人齐奏时，用轻柔的琴筝烘托扬琴的明亮，扬琴音色刚柔并济，敲击间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清脆，仿佛华灯初上时，望不见尽头的长街从头一盏盏点到尾，很是灵巧悦人。
乐段即将要重复时，声音较弱，燕燃月小跑着，足尖轻点绒毛地垫，她在烛灯光影间灵巧跃动，忽然从袖中取出两根鼓槌，鼓槌系着暖橙色的丝绦，她手腕轻绕，击于鼓面，沉闷在空中炸开，随即在她衣袖翩跹间，鼓槌被高高抛起，旋转时，如同两朵耀眼的烟花，而燕燃月以轻功同步腾空，裙摆在旋转间欣然盛放。
第二乐段在她结合着武艺的舞姿中开启，而这一次的主角则从扬琴换做琵琶与阮，苏迢迢与薛宁在燕燃月的广袖间缓慢来到前，即便有些羞赧，可二人高低错落两种琴音却丝毫没有怯场，不知何处再次响起的铃铛声，成为乐句中的亮点，这一幕倒像极了蜂拥而至的臣民，在灯火辉煌中无不喜上眉梢。
“五弟以为如何？”
李繇在一处忽然落了子，没有任何攻击，也没有与之前的棋阵有所关联。
“外头都说这燕二小姐鬼机灵，我看不过是投机取巧，他们几人对《崇明》的诠释尚有缺陷，好比方才那个小丫头因为紧张，几次低了半指，而每次燕二小姐都用她的舞姿吸引去众人的视线，也就未曾留心那些失误。”
“五弟的耳朵灵敏，让西哥佩服不己……可我怎么觉得，是故意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