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城,楚王府。
楚王一行人遇刺后并未在途中耽搁,江玥危急情况下替楚王挡了一刀,路途颠簸抵达并州时烧得不省人事。
楚王命江玥陪嫁的婢女仿照她的笔迹写信送往江府报平安。
江玥被扔在主院中安排了医官救治。
金乌西沉,染红了天际。
入并州已有三日,江玥方才恢复了意识,悠悠转醒。
手下婢女将此事报给楚王,得到的仅是一声不咸不淡的答复。出了雍州城,楚王连装都不屑于装,新抬了几门通房日日缠绵美人床榻,好不快活。
王妃不得王爷心一事,王府侍从皆是心照不宣。
深宅大院中的奴才最会的便是看人下菜碟。
江玥自小在锦绣丛中长大,上一世入宫后更是锦衣玉食,夏皓瑞不曾亏待过她半分。如今在这王府中吃食皆被下人搜刮干净,到了她面前所剩的不过是清汤寡水,一碗白粥两碟小菜。
江玥手臂上的伤愈合极慢,结痂出流出脓水,入夜身子烧得一塌糊涂,恍惚间,她感觉自已大限将至。
上天难不成真是同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叫她重生一回将上辈子没吃上的苦头通通吃个遍?
望着床榻的纱幔,泪水浸湿了枕帕。
她不想死,至少不想死在楚王手下。
她唤来手下去王爷院中将王爷请来,起身坐在铜镜前为自已梳妆。几次险些死在楚王手下,叫她如今听到楚王的声音身子下意识打起冷颤。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楚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屋内,烛光映在他面上,映照出他面上揶揄嘲讽的神态。
“一路上瞧着半死不活,怎么?竟没死成,贱命真是好养活。”
面前这人真是凉薄极了,两世为夫妻,江玥一直到这一刻才看清楚这人不加隐藏的真实模样。
“托王爷的福,留住了一条贱命。”江玥起身正视着楚王的双眸,双手在袖中攥成拳,压下了心底的恐惧,“我想同王爷做个交易,王爷将王府中馈交予我,留我贱命一条,我能替你扳倒江颂。”
楚王嗤笑了一声,给自已斟了一盅茶水,眉梢微挑,“江颂可是你亲侄女,你就不怕你长兄找你索命?”
江玥不置一词,楚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手撑着脑袋,“何况小小一个江颂,她站队皇子、手握兵权已是作茧自缚,何苦由我出手替皇兄做这个坏人?”
“永宁公主当年怀的是双生子,先诞下男胎,女胎羸弱,诞下后被太子接入东宫照料,后来世人只知梁平侯膝下只有独女江颂。”
楚王放下茶盅,闻言来了精神,“说下去。”
“王爷可知何为双生蛊?”江玥说半句藏半句,勾着楚王的胃口。
楚王推着江玥的肩将她按到墙上,尚未好全的创口经此撞击渗出的血浸湿了衣裳,江玥疼得忍不住皱紧眉头。
楚王手上沾了血,嫌恶得松开转而扣住江玥的脖颈,“说下去。”
江玥勉力呼吸着,挣扎着去扒楚王的手,“你想……杀了我吗?”
“把话说清楚,本王留你全尸。”
江玥扯着嘴角轻笑,“王爷别太自负了,自以为从别人嘴里得知了未来如何,便能轻而易举便能扭转乾坤,未免太过可笑。”
“皇帝扶持大皇子上位,江颂是助力,如今眼中钉是王爷啊。王爷等着陛下下手除去江颂,怕是得在黄泉路上等了。”
先下手为强的道理,楚王不笨自然知晓。
双生蛊乃是南疆传来的邪术,以初生婴孩为饵饲养蛊虫炼制,江颂生来羸弱,得了双生蛊的滋养保全性命。
传闻中不男不女的异闻,便是双生蛊的杰作。
它赋予江颂天生神力,同样侵蚀她的意志,经年累月,蛊毒早已侵入血脉,终有一日堕入疯魔,六亲不认,成为世间最锋利的一把凶器。
楚王听罢久久无言,“证人呢?”
“此为妾保命的底牌,妾不求其他,只求王爷成全正妻体面。”江玥忍着痛说道,“殿下不信派人去查探便是,宫中秘闻王爷有心打探自然无所不知。”
楚王松了手上的力道,拂袖而去。
江玥失了支撑跌倒在地,她知晓这一局赌对了。
大夫提着药箱进来为她换药,次日清晨,王府的管家带着王府的账目前来寻她,见了她先行礼尊一声娘娘。
突生变故,一时间从王妃处揩了油水的仆从人人自危,她按兵不动,待他们心下稍安时再一齐发卖出府。
……
梁州城丰乐坊中传出疫病乃是上位者无德触怒上苍,为解此劫须得屠尽当权者,再奉上男女童子祭天以平息天怒。
禁卫军统领包英杰将此事呈至祝砚面前,祝砚好似不以为然,反倒撤走了部分丰乐坊中的巡防,任由流言在人群中发酵。
萧灵泓常混迹于丰乐坊中,自然听了这些风言风语,瞧见坊中巡防不增反减,眉心微蹙,呛了一口寒风咳得身子轻颤。
“萧大夫,饮些水缓缓。”官旻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萧灵泓接过碗一饮而尽,“你莫再沾手了,小心染上疫病。”
官民君不以为意,嗔怪道:“你又何苦事事亲力亲为,无端惹了一身腥。病着的感觉好受吗?”
萧灵泓抬眸对上官旻君的视线,江颂回雍州后他一病不起,后来好些了,只是双腿不中用走不出两步,落了个半残,再不去肖想那天间月。
官旻君在他低谷时出现,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好感。
那视线落在他身上当真是除了负担再无其他,大抵他带给江颂的,也只是负担吧。
他轻叹了一声,好在江颂早早离了梁州城,否则他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她。
“这世间总该有人当个舍已为人的蠢货,萧某此生无牵无挂,生死有命,岂不正好填上这个蠢货的位置。”
“官姑娘还是莫要常往丰乐坊跑,染了疫病是一回事,倘若再将病气过给王爷才是大事不好。”
官旻君一口气提到胸口,哽住了,不上不下的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萧灵泓赶人走何时才能来一段新词?
“如此便不耽误萧大夫济世救人了。”官旻君自丰乐坊出来,瞧见包英杰带着梁州城守备军在丰乐坊外巡逻,便同他搭了两句话。
对于调整巡防一事包英杰言辞闪烁,半天说不到重点,只是提点了她一句,“官姑娘近日若无旁的事还是少往丰乐坊跑为好。”
官旻君没多心,只当包英杰忧心她染上疫病,同他道谢后离去。
是夜,洗漱完准备歇息,总觉着心惶惶,翻来覆去睡不下。她套上外袍提着灯笼出府,城中无人巡防,梁州城似是一头沉睡的猛兽,安静得吓人。
……
卯时初,包英杰来报,丰乐坊走水,乃是愚民蓄意纵火,涉事人等皆已伏诛。
祝砚披着外袍坐在棋盘前,垂眸注视着棋局,“知道了,做得不错。”
包英杰朝祝砚行礼,此话一出,赏赐自是少不了的。
白子入局,僵局豁然开了一个狭口,自此局势豁然开朗。
晨起,梁州府衙官榜粘贴檄文,斥责疫病流言为无稽之谈,将参与献祭之人归为逆党,一经发现就地处斩。
官旻君站在官榜下,风声猎猎,冬日的风好干,吹得双眸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