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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回 迁西内离间父子情 遣鸿都结证隋唐事

太上皇自从梅妃去世后,越发觉得孤单寂寞。又因为肃宗的皇后张氏傲慢无礼,对待长辈没有尽到应有的礼节,而且听说她和宦官李辅国内外勾结、玩弄权势,心里十分不满,想要跟肃宗说,让他严加管教。高力士多次劝阻,可太上皇还是忍不住。一天,肃宗来请安,太上皇设宴款待,吃饭的时候,聊到了朝廷事务。太上皇说:“自古以来,治理国家、平定天下,一定要先管理好自已的家庭。如今听说太监李辅国和皇后勾结,仗势作威作福,你知道这件事吗?”肃宗听了,心里一惊,赶忙起身回答:“我会立刻调查处理。”太上皇说:“现在如果不及时防范禁止,恐怕以后就无法控制了。”肃宗连连点头,然后退下。

其实,那皇后仗着受宠,骄横凶悍,肃宗因为宠爱她,所以有些畏惧,不敢对她稍有不满。李辅国掌握着兵权,依附讨好张后,仗势弄权,肃宗心里虽然忌恨他,却一时也拿他没办法。所以,虽然接受了太上皇的严厉告诫,也只能暂时隐忍,不采取行动。这正是:堪笑君王也怕婆,奴乘婆势莫如何。小人女子真难养,一任严亲相诋诃。

肃宗选择隐忍。可没想到,太上皇的这几句话,被内侍们私下传开,很快就传到了李辅国的耳朵里。李辅国偷偷向皇后报告,两人都心怀怨恨,一起商量说:“太上皇深居宫中,早就不参与朝政了,如今怎么突然有怨言?这肯定是高力士胡乱议论,传到太上皇那里的。高力士是太上皇的耳目,得想办法除掉他。还得让皇上不要经常和太上皇见面,把太上皇迁到西内居住才好。”

从那以后,肃宗想去朝见太上皇,总会被张氏找各种理由阻拦。太上皇居住的南内兴庆宫,和民间住宅离得很近,它的西北角有一座高楼,名叫长庆楼,登上楼可以看到街市。太上皇经常到这座楼上,街市上路过的百姓远远地看到,都会叩拜。太上皇有时会把吃剩下的御膳,让高力士拿去赏赐给街市上的父老乡亲,百姓们都很高兴,齐声高呼万岁。李辅国便趁机找借口,偷偷向肃宗上奏说:“太上皇住在兴庆宫,高力士每天和外人来往,恐怕对陛下不利;而且兴庆宫和民居太近,不是尊贵的皇上该住的地方。西内森严,应该把太上皇接到那里居住,这样才能杜绝小人的干扰,没有其他忧患。”肃宗说:“太上皇喜欢兴庆宫,从蜀中回来后,就退居在这里,现在无缘无故要迁走,太违背他的心意了,绝对不行。”李辅国见肃宗不听他的,就悄悄告诉张后,让她也用这些话上奏。肃宗担心惊动太上皇,还是不肯听。张后生气地说:“我这是为陛下着想。今天不听我的良言,可别等以后后悔!”说完,甩着袖子走了。肃宗心里默默生气,又恰好偶然感染风寒,身体不舒服,暂时停止上朝,只在宫中养病。

李辅国趁着这个机会,和张后定下计策,假传圣旨,派心腹内侍和羽林军士准备好车马,到兴庆宫迎接太上皇,让他迁居西内,还请他马上出发。太上皇又惊又怕,不知道该怎么办。内侍上奏说:“皇上因为兴庆宫离民居太近,有失您的尊贵,所以特地请您前往西内。皇上现在正在西内,等候太上皇驾到。”太上皇心里又惊又疑,要是不走,又怕发生变故。高力士上奏说:“既然皇帝有旨意来迎接太上皇,不妨先去一趟。等到达那里,和皇帝当面说,是迁还是不迁,再做商量,老奴会护驾前去。”太上皇没办法,只好匆匆上了辇车,高力士让军士在前面开道,内侍在旁边护卫,銮舆缓缓前行。

快到西内的时候,只见李辅国穿着军装,佩着宝剑,率领几百名军士,手持兵器,排列在道路两旁。太上皇在辇车上大惊失色。这时,高力士看到这情景,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太上皇爷前往西内,李辅国穿着军装,率领众人前来,想干什么?”李辅国突然被这一喝,一下子没了气势,赶忙趴在地上奏道:“奴才们奉旨来迎接护卫车驾。”高力士喝道:“既然是来护驾,就赶紧解下佩剑,扶着辇车。”李辅国只好解下腰间的佩剑,和高力士一起护驾前行。高力士传呼军士们退下,不用随驾。进入西内后,到了甘露殿,太上皇下了辇车,登上大殿,坐下问道:“皇帝在哪里?”李辅国奏道:“皇上刚才正打算来这里迎接您,突然生病了,不能前来,让奴婢转奏,等稍微好一点,就来朝见。”太上皇说:“皇帝既然生病了,就不必马上来,等痊愈了再来吧。”李辅国领旨,叩拜告辞而去。

太上皇叹息着对高力士说:“今天要不是高将军有胆量,我可就危险了。”高力士叩头说:“太上皇太过于惊慌了。您做了五十年的太平天子,谁敢不尊敬您?”太上皇摇着头说:“此一时,彼一时啊。”高力士说:“今天迁宫这件事,恐怕是李辅国在搞鬼,皇后出的主意,不是皇帝的圣旨。”太上皇说:“兴庆宫是我建造的,在这里养老,我觉得很自在。没想到今天又搬到这里,我这孤苦伶仃的老人,几乎没有安宁的地方了,真是让人长叹!”太上皇说完,伤心地差点流下眼泪。后人有诗感叹道:三子冤诛最惨凄,那堪又纳寿王妻?今当逆妇欺翁日,应悔从前志太迷。

李辅国趁着肃宗生病的时候,假传圣旨把太上皇迁到西内,又担心肃宗责怪,就托张后提前向肃宗奏明。肃宗惊讶地说:“该不会惊动太上皇了吧?”张后奏道:“太上皇在甘露殿安居,没说什么。”肃宗正沉吟疑虑的时候,李辅国率领文武将校,穿着素服来到皇上面前,趴在地上请罪。肃宗心想:“事情已经这样了,追究也没什么用。”而且碍着皇后,不方便发作。又看到李辅国带着众人来请罪,只好用好话安慰道:“你们这样做,原本是为了防微杜渐,为了国家着想。现在太上皇已经安居,你们不要疑虑恐惧。”李辅国和众将校都叩头高呼万岁。后人有诗感叹道:父遭奴劫不加诛,还把甘言相呴濡。为见当年杀子惯,也疑今日有他虞。

当时肃宗病体还没痊愈,还没去西内朝见太上皇。等病稍微好了一点,就想去朝见,又被张后拦住了。一天,肃宗偶然召山人李唐到西殿见驾。肃宗正逗弄着一个小公主,就对李唐说:“我很疼爱这个女儿,你别见怪。”李唐说:“我想太上皇疼爱陛下,就像陛下疼爱公主一样。”肃宗听了,心里一惊,立刻起驾前往西内,朝见太上皇。问安完毕,太上皇设宴款待,没说什么话,只是唉声叹气。肃宗心里很不安,没多久就告辞离开了。回到宫中,张后接见他,又说了几句冷言冷语,肃宗受了些闷气,旧病复发。

太上皇听说肃宗身体不舒服,派高力士到寝宫问安。肃宗听说太上皇有使臣到,就下令宣见。可张后和李辅国正怨恨高力士,想处置他,就悄悄让守宫门的人拦住高力士,不让他进宫,派小内侍假传口谕,让他回去。等高力士转身走了之后,才传旨宣召。高力士连忙再到宫门时,李辅国已经上奏弹劾说:“高力士奉命问疾,不候旨见驾,就擅自回去,这是大不敬,应该加以治罪斥责。”张后逼着肃宗下旨,把高力士流放到巫州,不许再进入西内。一面另外派宦官向太上皇奏明,一面让有关部门当天就押送高力士去巫州安置。

可怜高力士一直深受宠信,在宫中进进出出,官高爵显,荣耀富贵了一生,没想到今天被张后和李辅国赶走。他到了巫州,独居寂寞,还担心有不测之祸,战战兢兢。后来太上皇去世的时候,他听到这个噩耗,追念太上皇的恩情,日夜痛哭不止,最后吐血而死。后人有诗说:李唐阉奴多跋扈,此奴恋主胜他人。虽然不及张承业,忠谨还推迈等伦。这都是后话了。

上皇被李辅国逼迫迁到西内后,心里十分不痛快。又突然听说高力士被放逐到远方,不能回来侍奉自已,愈发感到凄惨。从那以后,身边使唤的都不是旧人,只有旧女伶谢阿蛮以及旧乐工张野狐、贺怀智、李谟等三四个人,还时常来侍奉。

有一天,谢阿蛮进献了一个红粟支,说:“这是以前杨贵妃娘娘赐给我的。”上皇看了,神色哀伤地说:“过去我祖太宗皇帝攻破高丽,得到两件宝物:一个是紫金带,一个是红粟支。我把紫金带赐给了岐王,把这红玉支赐给了妃子,就是这个东西。后来高丽上书说本国失去这两件宝物后,风雨失调,百姓和万物都变得枯败,请求仍然赐还,作为镇国之宝。我就把紫金带还给了他们,只有这个没还。自从遭遇战乱,我以为人和宝物都已不在,没想到却在你这里。我现在再次看到,更加勾起了悲伤的思念。”说完,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又有一天,贺怀智进言说:“我还记得过去,正值炎热的夏天,太上皇和岐王在水殿里下围棋,让我独自在一旁弹奏琵琶。那琵琶用石头做琴槽,用鹍鸡筋做琴弦,用铁拨弹奏。贵妃娘娘手里抱着康国进贡的雪猫儿,站在太上皇身后,一边听着琵琶,一边看着下棋。太上皇数着棋子,眼看就要输了,贵妃就放开手中的雪猫,让它跳到棋局上,把棋子都踩乱了,太上皇非常高兴。当时我一曲还没弹完,忽然有凉风吹来,吹起贵妃的领带,缠在了我的头巾上,过了很久才落下来。当天晚上我回到家,感觉满身都是香气,就把头巾卸下来放在锦囊中,直到现在香气都没有消散,非常奇异。现在我冒昧地把装着头巾的锦囊献给陛下。”上皇说:“这叫瑞龙瑙香,是外国进贡的,我曾经把一点点放在暖池内的玉莲朵中,等再次去的时候,香气还像新的一样浓郁,何况头巾是丝缕细腻的东西呢!”接着感叹道:“余香还在,人却已经不在了!”于是悲伤不已。

从这以后,上皇心中总是闷闷不乐,嘴里常常吟诵道:“刻木牵丝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须臾舞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世中。”

当时有个方士,姓杨名通幽,自称鸿都道士,很有道术,从蜀中云游到西内。听说上皇追念已故的妃子,就自称有李少君的法术,能让亡灵前来相会。李谟、张野狐一直知道这个人,就向他推荐给上皇,上皇把他召进西内,让他作法招引杨妃、梅妃的魂魄来相见。

通幽就在宫中设坛,焚烧符咒、发送檄文,踏罡步斗、诵读咒语,用尽法术来召唤,却毫无动静。上皇不高兴,叹息道:“之前张山人寻访梅妃的魂魄却没有找到,是因为当时梅妃其实还没死。现在两位妃子都已去世,她们的芳魂却不能招来,难道真的是缘分已尽了吗?”通幽上奏说:“两位妃子肯定不是平凡之辈,应当是仙子降生。仙灵远在天边,既然难以招来,就一定要去寻访。我请求让神魂出窍,驾驭云气,穷尽幽深渺茫之地,一定要找到她们的仙踪回来报告。”

于是他趴在坛中,运出元神,乘云而起,在霄汉间游行。只见云端里有一只白鹦鹉,展翅飞翔,用人的声音说道:“找人的到这里来。”通幽心想:“这只鸟能知晓人的心意,一定是仙禽。”就跟随它飞翔的方向前行。很快就望见缥缈之中出现一座宫殿,那鹦鹉飞入宫殿中去了。看那宫殿,只见:瑶台如画,琼阁凌空。栋际云生,恍似香烟霭霭;帘前霞映,浑疑宝气腾腾。果然上出重霄,真乃下临无地。景象必非蜃楼海市,规模无异蓬岛瀛洲。

通幽来到宫门,看到有金字玉匾,上面写着“蕊珠宫”三个大字,不敢擅自进去。正在徘徊的时候,忽然看见两位仙女从里面出来,一位穿着绣衣,手里拿着如意;一位穿着素衣,手里拿着拂尘。那穿绣衣的女子用手中的如意指着通幽说:“下界的生魂,为什么来到这里?”通幽行礼道:“下界的道士奉唐王的命令,寻访已故妃子的魂魄。恰好遇到仙禽引路,来到此地。有幸见到二位仙女,莫非二位仙女就是杨太真、江采蘋吗?”绣衣仙女笑着说:“不是。我本是郭子仪的小女儿,现在是河伯夫人。”通幽问:“河伯夫人为什么是郭公的女儿?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绣衣仙女说:“过去我父亲出任河中镇守,当时河水泛滥成灾,父亲默默向河伯祈祷,答应在治理水患后把小女儿嫁给他。等到水患平息,我就无病而终。父亲把我葬在河神庙后面,我就成了河伯夫人。这件事世人都不知道。”又指着那穿素衣的仙女说:“这位是内苑凌波池中的龙女。过去上皇曾在梦中见到她,为她弹奏胡琴,作了《凌波曲》,醒来后还能记得,于是在凌波池上建立了龙女庙,就是她。龙女和河伯有亲戚关系,我经常能和她相会。后来龙女被选入蕊珠宫,我因此也能常常来到这里。那梅妃江采蘋前世本是蕊珠宫的仙女,两次被贬到人间,现在才回到原来的地方。她的尘缘已经尽了,现在虽然在这里,但你见不到她。那杨阿环的罪孽还没有偿还完,有幸生在人世,了结尘缘,却又骄奢淫逸,做了很多坏事,现在她的孽报还没有结束,怎么会在这里呢?你要寻访她,可以再到别处去寻访一番。”通幽说:“既然见不到梅妃,就一定要找到杨妃的踪迹,才好回复太上皇的命令,希望仙姑能给我指引。”素衣女子说:“你只管向东走,肯定会有人给你指引的。”说完,拉着绣衣仙女,转身走进宫中去了。

通幽果然乘着云气,向东行去,来到一座高山下,那山上的景致美不胜收。远远看见苍松翠柏之下坐着三位仙翁,两位仙翁正在下棋,一位仙翁在旁边观看。通幽便上前恭敬地行礼参拜,两位仙翁停下下棋,笑着看他。通幽询问两位仙翁的姓氏,坐在上首的仙翁说:“我是张果。这两位是叶法善、罗公远。我们和上皇原本就有宿缘,所以常常在他身边。无奈他尘世的缘分太深,心志被迷惑,都忘却了本来面目,所以我们就离开了他。他现在已经老了,宠爱的人都已不在,应该觉悟了,却又要你来寻访魂魄,怎么还如此看不破呢!”通幽说:“我刚刚听说梅妃在蕊珠宫中。只是不知道杨妃的魂魄在哪里,恳请仙师指引我见她一面,以便回复上皇的命令。”张果说:“你知道上皇和贵妃的前世今生吗?”通幽说:“弟子愚昧,知道得不多,希望能听您详细说说。”

张果说:“上皇前世是元始孔升真人,和我们本是同道中人。只因在太极宫中听讲时,不应该和蕊珠宫的仙女相视一笑,犯了戒律,被贬到尘世,罚作女身,成为帝王的嫔妃,就是隋朝宫中的朱贵儿。朱贵儿再世,就是大唐开元天子。”通幽问:“朱贵儿为什么转生成天子呢?”张果说:“朱贵儿对她的君主忠诚,骂贼殉节而死。天庭最看重忠义,应该得到福报,何况被贬的仙人本就应该恢复原来的仙位。只因为她和隋炀帝本来就有宿缘,又曾私下发誓,来生还要在一起,所以让她转生成天子,完成这段誓愿。”通幽问:“请问朱贵儿和隋炀帝有什么宿缘呢?”

张果说:“炀帝前世是终南山的一只怪鼠,因为偷吃了九华宫皇甫真君的丹药,被真君绑在石室中一千三百年。它在石室中潜心静修,立志要成为人身,享受人间富贵。孔升真人偶然经过九华宫,知道怪鼠被绑多年,怜悯它潜修已久,极力劝说皇甫真君暂时放它往生人世,享受些富贵,满足它的夙愿,也可以激励它来生悔过修行。因为这一劝说,结下了宿缘。当时正值隋朝国运将尽,独孤后嫉妒凶悍,上帝不高兴。皇甫真君于是奏请将怪鼠托生为炀帝,以顺应劫数。恰好孔升真人也因为获罪被贬为朱贵儿,于是因为宿缘得以相聚。没想到又和炀帝结下来生的姻缘,所以又转生成唐天子,没能立刻回到仙班。”通幽问:“贵儿转生成唐天子,那炀帝又转生成什么人呢?”

张果笑着说:“你知道炀帝的后身是谁吗?就是杨妃。炀帝成为帝王后,怪性复发,骄奢淫逸、暴虐无道,何况还有弑逆的罪行,上帝震怒,只判给他十三年皇位,酬谢它一千三百年静修的志向,不让他善终,下令用白绫勒死他,罚他转为女身,仍然姓杨,和朱贵儿的后身了结孽缘,仍然用白绫勒死,然后回到阴司,等候审判那杀逆、淫暴的罪行。当她做妃子的时候,又恃宠作恶,罪上加罪,现在她的魂魄正不得安宁,你去哪里找她呢?”通幽说:“原来有这些因果,要不是仙师指示,弟子怎么会知道呢?但弟子是奉上皇的命令而来,现在怎么能用这些话去回复上皇呢?”张果沉吟着没有回答。叶法善说:“上皇也活不了多久了。他去世后,自然会明白前世的因果,你现在不妨姑且编些话应付他。”通幽说:“编的话没有依据,恐怕他不会相信。”罗公远笑着说:“你要是想要有凭据,还是去问刚才你问过的两位仙女,不必在这里闲聊,耽误我们下棋的兴致。”

正说着,远远看见一簇彩云从空中飞来,叶法善指着说:“你看,两位仙女已经来了。”话还没说完,两位仙女走上前,与三位仙翁行过礼后,回头看着通幽说:“你这个招魂的道士,还在这里听前世今生的因果吗?”张果笑着说:“我已经把杨妃两世的因果跟他讲了,但他一定要亲眼见到杨妃,好回去回复上皇的命令。麻烦二位仙女发发慈悲,带他到杨妃那里,见见她的芳魂吧!”两位仙女领命,又带着通幽驾起云头,向北飞去。不一会儿就到了一个地方,只见:愁云密布,日色无光;惨雾沉沉,风声凄厉。山谷幽暗,仿佛即将入夜;树木腐朽干枯,像是寸草不生之地。恍惚间仿佛来到了阴司冥界,让人胆战心惊。

那边有一座宅院,门上的匾额写着“北阴别宅”四个大字,两扇铁门紧闭,有两个鬼卒把守。两位仙女命令鬼卒开门,带着通幽走了进去。只见里面一片萧瑟,寒气逼人。走进两重门后,远远看见里面有个妇人,穿着粗布衣服,头发蓬乱,满脸愁容,正靠着桌子坐着。仙女指着妇人对通幽说:“这就是杨妃,你可以上前去见她,我们却不适合和她见面。”通幽于是快步走上前去拜见。杨妃起身相迎,通幽转达了上皇的问候,杨妃悲伤哭泣,久久不能自已。

通幽问:“娘娘的芳魂为什么会滞留在这个地方呢?”杨妃哭着说:“我前世有罪,今生又作了很多孽,应当受到这样的恶报。只等那些冤魂都到齐,结案判罪,就要定罪发落了。如今本应被囚禁在地狱候审,幸好我生前曾亲手抄写并念诵《般若心经》,又承蒙雪衣女白鹦鹉感念我过去的恩情,常常诵经念佛,为我忏悔,所以才得以暂时被软禁在这里。多谢上皇挂念,你回去回奏的时候,千万不要说我在这里,我怕上皇听了会更加悲伤,就说我在好地方就行了。”通幽笑着说:“回奏上皇,必须要有凭证,才能让上皇不怀疑。”杨妃便说:“我殉葬的物品中有两股金钗、一个钿盒,是我平日里最喜爱的东西。之前我托雪衣女把它们衔到这里,今天我分一股钗、半个钿盒给你,这可以作为信物。”说完,就取出钗和钿盒交给通幽收好。通幽想了想,说:“这两件东西人间也有,不足以作为凭证,必须要有一件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才能让人信服。”杨妃低头想了想,说:“有了,我记得天宝十年,我跟着上皇在骊山宫避暑,七月乞巧节的晚上,我们一起坐在长生殿中乘凉,当时已经半夜,宫女们都已经睡了,我和上皇私下里立下誓言,希望世世都能做夫妻。这件事没有其他人知道,你就用这件事回奏,上皇自然会相信。”通幽还想再问,只见两个鬼卒跑过来催促道:“快走,快走。”通幽不敢停留,急忙跑出门,两位仙女已经不见了。一阵狂风把通幽吹到一个地方,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刚才那座山,三位仙翁还在那里下棋,刚刚才下完一局。

张果叫通幽到跟前,说:“你既然见到杨妃,拿到了凭证,就可以回去了!”通幽说:“还请仙师把梅妃江采蘋的前世因果也一并说明,好让我一并回奏。”张果说:“梅妃本是蕊珠宫的仙女,因为和孔升真人相视一笑,就动了凡心,被贬到人间,两世都进入皇宫。在隋朝时是侯夫人,空有才华和美貌却得不到君主赏识,最终自尽;再转世成为梅妃,才与孔升真人了结了一笑的缘分,却又遭到嫉妒,失去宠爱,这都是上天示罚的意思。后来因为在危难中坚守气节,忠义可嘉,所以得到仙人的救援,重返皇宫,重新侍奉旧主,最后寿终正寝,又回到仙界做仙女去了。”通幽又问:“朱贵儿和隋炀帝有私下的誓言,所以得以再次结合。如今杨妃和上皇也有私下的誓言,来生还能再结合吗?”张果笑着说:“朱贵儿因为忠义感动上天,所以能如愿。杨妃没有贞节还犯有过错,她的私誓不过是痴情和欲念,怎么能作数呢?就像武后、韦后、太平公主、安乐公主、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等人,都荒淫无度,当她们和那些奸佞之徒纵欲的时候,难道没有山盟海誓吗?但这些都只是胡言乱语罢了。”通幽问:“如今武后、韦后等众人,以及反贼安禄山等人的魂魄,都去了哪里呢?”张果说:“武后是李密的转世,所以杀戮唐家子孙,以报前世的仇怨,这也是劫数使然。只是可恨她荒淫残暴,作恶太多,如今已经和韦后、太平公主、安乐公主,以及当时那些奸佞之臣、酷吏,都堕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至于反贼安禄山、史思明之流,以及那些助纣为虐的叛臣、导致祸乱的奸相,还有本朝和前代那些进谗嫉妒、不仁不义的后妃、宦官,都是一群凶妖恶怪,顺应劫数而生,生前犯下大罪,死后都进入地狱,万世都在畜生道中轮回。这些事情数不胜数,你回去回奏的时候,只说杨妃所说的,就说她也是仙女,不要说她受苦,还要劝上皇洗心革面,忏悔罪过,不要忘记前世的因果。如果他能觉悟,到临终的时候,我们还会去接引他。”说完,张果把袖子一挥,通幽便在方台上惊醒。

通幽定了定神,回想了一会儿,摸了摸衣袖,里面果然有金钗和钿盒,于是赶紧到上皇面前启奏。他把张果所说的前世因果都隐瞒不提,只说梅妃、杨妃都是蕊珠宫的仙女,梅妃没能见到,杨妃却见到了。杨妃说:“上皇是仙真降世,和我有缘,所以才能相聚;如今虽然分别,但后会有期,不必悲伤思念。奉劝上皇早日明心养性,等千秋万岁之后,仍会恢复仙真之位。”接着把金钗和钿盒献上作为信物。上皇看了,虽然十分感叹,却还是半信半疑。通幽又把七夕之夜的誓言奏上,说:“我也担心金钗和钿盒不足以取信,还需要一句话作为凭证,贵妃就提到了这件事。而且这件私语,没有其他人知道,以此上奏,皇上一定不会怀疑我是像新垣平那样欺诈。”上皇听了,痛哭流涕,于是重重赏赐了通幽,让他离开了。后来白乐天只根据通幽的假话,作了《长恨歌》,竟然说杨妃是仙女,住在仙境,于是被传为美谈,可谁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正是:讹以传讹讹作诗,不如野史谈果报。阿环若竟得成仙,祸善福淫岂天道!

从这以后,上皇摒弃了一切繁华,辟谷服气,日夜念诵经典。到了肃宗宝应元年农历四月的一个月明之夜,上皇偶然拿起一支紫玉笛,轻轻吹了几声,忽然看见两只仙鹤飞到庭院中,徘徊飞舞之后离去。当时有侍婢和宫媛在旁边,上皇就对她们说:“我昨晚梦见张果、叶法善、罗公远三位仙师来了,说我前世是元始孔升真人,被贬到人间已经两世,如今命数已尽,他们特地来接我到修真观去修行,忏悔六十年,然后恢复原来的仙位。今天双鹤降临,看来时候到了。”于是让准备香汤沐浴,安然就寝,并吩咐左右:“不要惊动我。”到了第二天早上,宫媛和其他嫔妃们都听到上皇在睡梦中有嬉笑的声音,惊讶地去看时,发现上皇已经驾崩了。正是:两世繁华总成梦,今朝辞世梦初醒。

上皇驾崩的时候,肃宗正在生病,听到这个噩耗,又惊又悲,病情加重,没过多久,也驾崩了。张后想要废掉太子,另立亲王。李辅国杀掉张后,拥立太子,太子登基成为代宗,从此李辅国更加骄横。后来李辅国被人刺杀,这个刺客实际上是代宗指使的。安禄山、史思明等贼人的残余势力,到代宗广德年间才被彻底消灭。代宗之后,唐朝还有十三代皇帝,这期间有很多或好或坏的事情,应当另外编写成册。如果看官不嫌啰嗦,容我后续刊印呈上。如今这本书,不过是说明隋炀帝与唐明皇两朝天子的前世今生,其他的事情还没有记载。用一首词作为结尾:

闲阅旧史细思量,似傀儡排场。古今账簿分明载,还看取野史铺张。或演春秋,或编汉魏,我只纪隋唐。隋唐往事话来长,且莫遽求详。而今略说兴衰事,轮回转,男女猖狂。怪迹仙踪,前因后果,炀帝与明皇。

这首词是《一丛花》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