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梁山泊的好汉们,在水战之中三次大败高俅,将高俅所带的人马尽数擒获,带上了梁山。宋江宅心仁厚,不愿杀害这些俘虏,便将他们全部释放回了京师。高俅带着众多人马返回京城时,还带走了萧让、乐和二人,说是要带他们前往京师听候招安的消息,却把参谋闻焕章留在了梁山泊。那高俅在梁山泊的时候,曾亲口承诺:“我回到朝廷,一定会亲自带着萧让等人面见天子,到时候必定竭力上奏,亲自保举,迅速派人前来招安。”正因如此,宋江便让乐和与萧让一同前往,这二人此去的情况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梁山泊的众多头目聚集在一起商议事情。宋江皱着眉头说道:“我看高俅此番回去,不知道他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吴用微微一笑,眼中透着洞察人心的睿智,说道:“依我看,高俅这人长着蜂目蛇形,一看就是那种翻脸不认人的家伙。他这次折损了那么多军马,耗费了朝廷大量的钱粮,回到京师后,肯定会找借口称病不出,然后含糊其辞地向天子奏报,让军士们暂且休息,把萧让、乐和二人软禁在他的府上。要是我们就这样干等着招安,那可真是白费力气了。”宋江焦急地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怎么办才好!招安的事情暂且不说,还连累了萧让和乐和二人陷入困境。”吴用思索片刻,说道:“哥哥,咱们再选两个机灵的人,多带些金银财宝,前往京师打探消息。同时,让他们想办法打通关节,把我们的真实想法传达给当今圣上,让高俅想隐瞒也隐瞒不住,这才是上策。”
这时,燕青站起身来,自信满满地说道:“去年在东京闹了那一场,是小弟我去李师师家从中周旋的。没想到那场大闹之后,她家想必已经猜出了八九分。不过有一点,李师师是天子心爱的人,官家不会怀疑她。她肯定会向天子奏报说,梁山泊的人得知陛下在那里私行,所以才来惊吓。想必已经奏报过了。如今小弟我多带些金珠去她那里打通关节,枕边风的作用可是最快的,而且也比较容易。小弟我随机应变,见机行事,一定能把事情办好。”宋江有些担忧地说道:“贤弟此去,责任重大,可要多加小心。”戴宗在一旁说道:“小弟愿意帮他走这一遭,相互有个照应。”神机军师朱武也开口说道:“兄长昔日攻打华州的时候,曾对宿太尉有恩。宿太尉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要是能让他在天子面前经常提及招安之事,那招安之事就顺遂多了。”宋江听后,突然想起:“九天玄女曾说‘遇宿重重喜’,莫非说的就是宿太尉?”于是,他便请来参谋闻焕章到堂上一同商议。宋江问道:“相公,你可认得太尉宿元景?”闻焕章答道:“他是我的同窗好友,如今与圣上形影不离。此人极为仁慈宽厚,待人接物,总是一团和气。”宋江说道:“实不相瞒,我们担心高俅回京后,不会奏明招安之事。宿太尉旧日在华州降香时,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如今我们想派人去他那里打通关节,求他帮忙,让他在天子面前多说好话,促成招安之事。”闻焕章点头说道:“将军既然有此想法,在下愿意修书一封,为将军引见。”宋江听后大喜,随即让人取来纸笔。他一面焚起上好的香,取出玄女课,望着天空虔诚祈祷,卜得个上上大吉的好兆头。随后,宋江摆下酒席,为戴宗、燕青二人送行。他们收拾了两大笼子金珠细软之物,将书信小心地藏在身上,还带上了开封府的印信公文。二人扮成公人的模样,向头领们辞行后,下山渡过金沙滩,朝着东京的方向进发。一路上,戴宗拖着雨伞,背着包裹,燕青则用水火棍挑着笼子,他们整理好皂衫,腰系缠袋,脚下穿着腿绷护膝和八搭麻鞋,日夜兼程,风餐露宿,不敢有丝毫懈怠。
没过多久,他们便来到了东京。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们没有走寻常的入城路线,而是绕到了万寿门。两人刚走到城门边,就被守门的军士拦住了。燕青放下笼子,操着一口家乡话说道:“你们干嘛拦住我?”那军士说道:“殿帅府有命令:梁山泊的各色人等,可能会夹杂在人群中入城,所以各门都要严加盘查,只要有外乡客人出入,都要仔细盘问。”燕青笑着说道:“你们这些当差的,怎么连自已人都不认识。我们两个从小就在开封府当差,这城门不知道进进出出了多少回,你们反倒在这里盘问我们。那些梁山泊的人,你们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他们过去了。”说着,燕青从身边取出假公文,一把扔到那军士面前,说道:“你看看这是不是开封府的公文?”那监门官一听,连忙喝道:“既然是开封府的公文,还盘问什么!放他们进去。”燕青一把抓过公文,揣进怀里,挑起笼子就走。戴宗在一旁也冷笑了一声。两人径直来到开封府附近,找了一家客店住了下来。
第二天,燕青换上一件布衫,系上搭膊,歪戴着头巾,装扮成一个小厮的模样。他从笼子里取出一帕子金珠,对戴宗说道:“哥哥,小弟今日要去李师师家办事。要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哥哥你就赶紧回去。”交代完之后,燕青便一路朝着李师师家走去。来到李师师家门前,只见依旧是曲槛雕栏,绿窗朱户,而且比以前修缮得更加精美。燕青轻轻揭起斑竹帘子,从侧门走了进去,顿时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他走进客位,只见四周挂满了名贤书画,阶檐下放着二三十盆怪石苍松,坐榻都是用雕花香楠木制成的小床,坐褥上铺着锦绣。燕青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丫鬟听到动静出来,便进去通报李妈妈。李妈妈出来一看是燕青,吃了一惊,说道:“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燕青说道:“请娘子出来,小人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李妈妈不高兴地说道:“你上次连累我家房子都被弄坏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燕青坚持道:“必须要娘子出来,我才能说。”李师师在窗子后面已经听了许久,这时她缓缓走了出来。燕青一看,只觉李师师别有一番风韵。她的容貌如同海棠花上沾着清晨的露珠,娇艳欲滴;腰肢就像杨柳在东风中轻轻摇曳,婀娜多姿,简直就像是阆苑中的琼姬仙子,比桂宫中的仙姊还要美丽动人。
当下,李师师迈着轻盈的步伐,缓缓走到客位里面。燕青赶忙起身,将那帕子放在桌上,先恭恭敬敬地给李妈妈拜了四拜,又向李师师拜了两拜。李师师连忙说道:“免礼,我年纪还小,可不敢受你这般大礼。”燕青拜完起身,说道:“上次多有惊扰,我们实在是无处安身。”李师师说道:“你别瞒我了!你当初说自已是张闲,那两个是山东客人,结果最后闹了一场。要不是我在官家面前巧言相劝,换做别人,我们家可就满门遭祸了!你家留下的词中两句‘六六雁行连八九,只等金鸡消息’,我当时就心生疑惑,正想问清楚,谁知道官家驾到。后来又闹了那一场,就一直没来得及问。今天你来了正好,快把实情告诉我。要是你不说实话,我可不会善罢甘休。”燕青说道:“小人这就如实相告,还望花魁娘子不要吃惊。前番来的那个身材黑矮、坐在首位的,正是我们的首领呼保义宋江;第二位白俊面皮、留着三牙髭须的,是柴世宗的嫡派子孙,小旋风柴进;这个穿着公人打扮、站在面前的,是神行太保戴宗;在门口和杨太尉厮打的,正是黑旋风李逵;小人我是北京大名府人氏,大家都叫我浪子燕青。当初我哥哥来东京求见娘子,让我假扮成张闲,到府上与你接触。我哥哥想见娘子,并非是为了买笑迎欢,而是久闻娘子深得当今圣上宠爱,所以亲自前来,想要把我们替天行道、保国安民的心愿传达给圣上,希望能早日得到招安,让天下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如果能实现这个愿望,那娘子就是我们梁山泊数万人的大恩人。如今奸臣当道,谗佞之臣专权,贤能之士的进身之路被堵塞,下面的真实情况无法上达天听,所以我们才想出了这条门路,没想到惊吓到了娘子。如今我哥哥没有什么别的可以拜送,只有这些微薄的礼物,还望娘子笑纳。”燕青说着,便打开帕子,将里面的金珠宝贝器皿都摊在桌上。那虔婆是个爱财之人,一见这么多财宝,顿时喜笑颜开,连忙叫把东西收拾了,然后热情地邀请燕青,让他到里面的小阁儿内坐下,还安排了精致的茶果和美食,殷勤地招待他。要知道,李师师家皇帝时不时就会来,所以那些公子王孙、富豪子弟,都不敢轻易来她家讨茶吃。
且说当时,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酒菜和果子,李师师亲自作陪。燕青有些拘谨地说道:“小人是个有罪之人,怎敢与花魁娘子同坐!”李师师笑着说道:“别这么说!你们这些义士的大名,我早就听说了。只是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帮你们从中周旋,所以才让你们屈居水泊。”燕青说道:“前番陈太尉来招安,诏书上没有一句抚恤我们的话,还把御酒给调换了。第二次领诏招安时,宣读诏书的人故意读破句读,说‘除宋江,卢俊义等大小人众所犯过恶,并与赦免’,所以我们才没有归顺。童枢密带领将军来攻打我们,只打了两阵,就被我们杀得片甲不留。后来高太尉征调天下民夫,造船来进攻,结果三阵下来,人马折损了大半。高太尉被我哥哥活捉上山,我们不仅没有杀害他,还盛情款待,最后送他回了京师,被生擒的人也都全部放还。他在梁山泊发下大誓,说回到朝廷后,会奏明天子,前来招安。所以才带了我们梁山泊的两个人,一个是秀才萧让,一个是能唱的乐和,可现在看来,他肯定是把这二人藏在家里,不让他们出来。他损兵折将,肯定不敢如实向天子奏报。”李师师听后,说道:“他如此耗费钱粮,损兵折将,怎么敢如实奏报!这些话我都明白了。先喝几杯酒,咱们再从长计议。”燕青说道:“小人天生不能饮酒。”李师师劝道:“你一路风尘仆仆来到这里,就开怀畅饮几杯吧,喝完我们再商量。”燕青实在拗不过,只得一杯接一杯地陪侍着。
原来这李师师是个风月场中的女子,生性风流,见燕青仪表堂堂,又能言善辩,口齿伶俐,不由得对他动了心。酒席之间,她不时用言语来挑逗燕青。喝了几杯酒之后,更是言语轻佻,想要撩拨燕青。燕青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又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但他心怀大义,一心想着哥哥的大事,哪里敢有丝毫的回应。李师师说道:“早就听说哥哥多才多艺,在这酒兴之间,能否为我演奏一曲,让我听听?”燕青答道:“小人虽然略懂一些本事,但怎敢在娘子面前卖弄。”李师师说道:“那我先吹一曲,给哥哥听听。”说着,便让丫鬟取来箫。她从锦袋中取出那管凤箫,轻轻吹奏起来,那声音清脆悦耳,仿佛能穿透云层,裂石穿空。
燕青听着李师师吹奏的箫曲,不禁连声赞叹。一曲作罢,李师师将箫递给燕青,笑盈盈地说道:“哥哥也给我吹奏一曲,让我听听你的本事呀。”燕青想着要讨这女子欢心,以便顺利完成任务,便拿出了自已的看家本领,接过箫,吹奏起来。那箫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李师师听了,不住地夸赞:“哥哥原来吹得这么好呀!”随后,李师师又拿起阮,弹奏了一段小巧的曲子给燕青听。那声音犹如玉佩齐鸣,又似黄莺对唱,余韵悠长,令人陶醉。
燕青拜谢道:“小人也唱个曲儿给娘子助助兴。”说罢,他放开歌喉,歌声清亮,韵味优美,吐字清晰,腔调纯正。唱完后,又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李师师拿起酒杯,亲自给燕青斟酒,答谢他的唱曲。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娇柔,似有若无地撩拨着燕青。燕青却只是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着,不敢有丝毫的越矩。
几杯酒下肚,李师师笑着说道:“听说哥哥身上有精美的文绣,能否让我一饱眼福?”燕青笑着推辞:“小人这卑贱的身体,虽有些花绣,但怎敢在娘子面前袒胸露体呢!”李师师却不依不饶:“你们这些身上有花绣的子弟,还讲究什么袒胸露体。”她再三央求,燕青实在没办法,只好脱下上衣。李师师一看,十分欢喜,伸出纤细的玉手,就去摸燕青身上的文绣。燕青吓得慌忙穿上衣服。李师师又给燕青倒酒,言语之间,继续挑逗他。燕青担心她会有更过分的举动,难以招架,灵机一动,便问道:“娘子今年芳龄几何?”李师师答道:“我今年二十七岁了。”燕青说道:“小人今年二十五岁,比娘子小两岁。娘子既然对小人另眼相看,小人斗胆,愿拜娘子为姐姐。”说着,燕青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拜了八拜。这八拜,可是为了打消李师师的那点邪念,好让自已能安心办大事。要是换了别人,在这酒色的诱惑下,说不定就坏了大事。可燕青却心如铁石,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拜完之后,燕青又把李妈妈请来,也拜了几拜,认作干娘。随后,燕青起身告辞。李师师说道:“小哥就住在我家吧,别回店里去住了。”燕青说道:“既然姐姐如此厚爱,小人回店里取些东西就回来。”李师师叮嘱道:“可别让我在这里干等。”燕青道:“客店离这儿不远,一会儿就到。”燕青暂时告别了李师师,匆匆回到客店,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戴宗。戴宗有些担心地说道:“这样做固然好,但就怕兄弟你心猿意马,把持不住。”燕青正色道:“大丈夫活在世上,如果因为酒色而忘了自已的使命,那和禽兽又有什么区别!我燕青要是有这种心思,甘愿死在万剑之下。”戴宗笑道:“你我都是好汉,何必发这样的毒誓。”燕青道:“怎么能不发誓呢!兄长肯定会起疑心的。”戴宗道:“那你赶紧去吧,见机行事,事情办妥了就早点回来,别让我等太久。宿太尉的书信,也等你来送去。”燕青收拾了一包零碎的金珠细软,再次回到李师师家。他把一半财物送给李妈妈,另一半分给了她家上下老小,大家都喜笑颜开。李师师还在客位旁边收拾出一间房,让燕青住下。从此,全家上下都称呼燕青为叔叔。
也是机缘巧合,到了晚上,有人来报:“天子今晚要来。”燕青一听,连忙去拜见李师师,说道:“姐姐行行好,今晚让小弟能见一见圣上,要是能求得一道御笔赦书,赦免我的罪行,那可全是姐姐的大恩大德。”李师师道:“今晚就让你见一见天子,你到时候展示些本事,打动天子,还愁没有赦书吗?”
眼看着天色渐晚,月色朦胧,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和兰麝的芬芳。只见道君皇帝带着一个小黄门,装扮成白衣秀士的模样,从地道悄悄来到李师师家的后门。进了阁子坐下后,便吩咐把前后门都关好,点上明亮的灯烛。李师师精心梳妆打扮一番,整理好衣裳,前来迎接圣驾。她行过拜舞之礼,问候了皇上的起居寒温后,天子说道:“除去那些繁琐的装扮,过来陪寡人坐坐。”李师师领命,脱去华丽的服饰,将天子迎进房内。家里早已准备好了各种精致的水果和美味佳肴,摆在面前。李师师举杯向天子敬酒,天子心情大好,说道:“爱卿,靠近些,和寡人一起坐。”李师师见天子龙颜大悦,便上前奏道:“臣妾有个姑舅兄弟,从小流落在外,今天才回来,他想见见圣上,不知是否可以,还请陛下恩准。”天子道:“既然是你的兄弟,那就宣他进来见寡人,这有什么不可以的。”随即把燕青唤到房内,面见天子。燕青一见到天子,立刻磕头下拜。天子见燕青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心中先有了几分欢喜。
李师师让燕青吹箫,为圣上助兴饮酒。过了一会儿,又让燕青弹奏阮。之后,她让燕青唱曲。燕青再次拜奏道:“我所记得的都是些淫词艳曲,怎么敢用来侍奉圣上呢!”天子道:“寡人微服私访妓馆,就是想听些艳曲解解闷,爱卿不必顾虑。”燕青接过象板,再次拜谢天子,又对李师师说道:“要是音韵有差错,还望姐姐多多指教。”说罢,燕青放开歌喉,手持象板,唱起了《渔家傲》:“一别家乡音信杳,百种相思,肠断何时了!燕子不来花又老,一春瘦的腰儿小。 薄幸郎君何日到?想是当初,莫要相逢好!着我好梦欲成还又觉,绿窗但觉莺声晓。”燕青唱完,那歌声犹如新莺初啼,清韵悠扬,天子十分高兴,让他再唱一曲。燕青拜倒在地,奏道:“臣还有一首《减字木兰花》,想唱给圣上听听。”天子道:“好,寡人愿意聆听。”燕青拜谢后,便唱了起来:“听哀告,听哀告,贱躯流落谁知道,谁知道!极天罔地,罪恶难分颠倒! 有人提出火坑中,肝胆常存忠孝,常存忠孝!有朝须把大恩人报。”
燕青唱完,天子吃了一惊,问道:“爱卿为何唱这样的曲子?”燕青大哭起来,跪在地上。天子更加疑惑,说道:“爱卿且将心中之事说来,寡人会为你做主。”燕青奏道:“臣有弥天大罪,不敢上奏。”天子说:“赦你无罪,尽管奏来。”燕青这才说道:“臣自幼漂泊江湖,流落到山东,跟随客商路过梁山泊时,被他们掳上了山,一住就是三年。今日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回到京师。虽然见到了姐姐,但却不敢上街行走,生怕有人认出我,去通风报信给官府,到时候我可怎么解释呢?”李师师也在一旁奏道:“我这兄弟心中只有这一桩苦事,还望陛下为他做主。”天子笑道:“这有何难!你是李行首的兄弟,谁敢拿你!”燕青用眼神向李师师示意,李师师便撒娇起来,对天子说道:“我只求陛下亲自写一道赦书,赦免我兄弟的罪,他才能安心。”天子道:“可这里没有御宝,怎么写呢?”李师师又奏道:“陛下的亲笔御书,可比玉宝天符还管用。要是能给我兄弟写一道赦书,当作护身符,那也是臣妾的福分。”天子被她纠缠不过,只好命人取来纸笔。立刻捧来文房四宝。燕青把墨磨得浓浓的,李师师递上紫毫象管毛笔。天子展开花笺黄纸,刚要写,又问燕青:“寡人忘了你的姓氏。”燕青道:“小人名叫燕青。”天子便写道:“神霄玉府真主宣和羽士虚静道君皇帝,特赦燕青本身一应无罪,诸司不许拿问。”写完后,在下面画了个御书花字。燕青再次拜谢,接过赦书。李师师也举杯谢恩。
天子接着问道:“你在梁山泊,一定知道那里的详细情况。”燕青奏道:“宋江他们那伙人,旗子上写着‘替天行道’,大堂上以‘忠义’为名。他们不敢侵占州府,也不骚扰良民,只杀贪官污吏和那些谗佞小人。他们一心盼着早日招安,愿意为国家效力。”天子说:“寡人之前两次下诏招安,他们为何抗拒,不肯归降呢?”燕青奏道:“第一次招安,诏书上没有抚恤和招谕的话,而且还把御酒换成了劣质的村酒,所以事情就变了。第二次招安,宣读诏书的人故意读错句读,说要除掉宋江,这其中暗藏奸计,所以又没成。童枢密带兵攻打,只打了两阵就全军覆没。高太尉率领军马,还征调天下民夫修造战船进攻,结果连梁山泊的一根箭都没得到,打了三阵,军马损失了三分之二,他自已也被活捉上山。后来答应了招安,才被放回来,还带了山上的萧让、乐和二人,却把闻参谋留在那里做人质。”天子听了,叹息道:“寡人竟不知道这些事!童贯回京时奏报说:军士受不了暑热,暂且收兵罢战。高俅回军奏报说:因为军士患病不能进攻,暂且罢战回京。”李师师也在一旁奏道:“陛下虽然圣明,但身居九重,却被奸臣堵塞了贤路,这可怎么办呢?”天子听了,也是叹息不已。
大约到了深夜,燕青拿着赦书,磕头请安后,便去休息了。天子和李师师则同床共寝,享受着绸缪之乐。
到了五更时分,自有内侍黄门来接天子回宫。燕青起床后,借口清早有事,来到客店,把和天子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戴宗。戴宗道:“既然如此,那可真是万幸。我们这就去给宿太尉送书信。”燕青道:“吃了早饭再去吧。”两人吃了些早饭,收拾了一笼子金珠细软,拿着书信,前往宿太尉府。他们在街坊上向人打听,有人说太尉还在宫里没回来。燕青疑惑道:“这个时候正是退朝的时候,怎么还没回来呢?”街坊的人说:“宿太尉是当今圣上的心腹近臣,整天和天子形影不离,回来得早还是晚,可说不定。”正说着,有人喊道:“太尉回来了!”燕青大喜,对戴宗说:“哥哥,你就在这衙门前等着,我去见太尉。”燕青走上前去,只见一群穿着锦衣花帽的随从,抬着轿子。燕青当即跪在当街,说道:“小人有书信要呈给太尉。”宿太尉看到后,说道:“跟我进来。”燕青跟着宿太尉来到厅前。太尉下了轿子,走进侧首的书院坐下。太尉让燕青进来,问道:“你是哪里来的下人?”燕青道:“小人从山东来,如今有闻参谋的书信呈上。”太尉问:“哪个闻参谋?”燕青从怀中取出书信递了上去。宿太尉看了看封皮,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我幼年时的同窗闻焕章。”于是拆开书信,只见上面写道:
“侍生闻焕章沐手百拜奉书太尉恩相钧座前:我从幼年时就承蒙您的教诲,至今已有三十年了。前些日子,高殿帅把我召到军前,参与谋划大事。无奈我的劝谏他不听从,忠言逆耳,结果三次战败,实在是羞愧难当。高太尉和我一同被掳,身陷困境。义士宋公明宽宏大量,仁慈为怀,不忍加害我们。如今高殿帅带着梁山的萧让、乐和前往京城,想要请求招安,却把我留在这里做人质。万望恩相能不吝言辞,在天子面前多多美言,早日降下招安的旨意,让义士宋公明等人能够早日洗清罪名,获得恩典,为国家建功立业。这不仅是国家的幸事,更是天下的幸事!希望您能青史留名,彰显千古的正义和勇气。要是能救我出去,我将感激您的再生之恩。我满心诚意,希望您能明察,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宣和四年春正月 日,闻焕章再拜奉上。”
宿太尉读完书信,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急忙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燕青恭敬地回答道:“小人是梁山泊的浪子燕青。”说完,燕青快步走出房间,取来那只装满财物的笼子,径直回到书院里。他向宿太尉禀告道:“太尉您在华州降香的时候,小人曾多次侍奉在您身边,恩相怎么就忘记了呢?宋江哥哥准备了一些小小的礼物送给您,这只是略表我哥哥的一点心意。他每天都在占卜,卦象显示,只有仰仗太尉您的提拔和帮助,我们才有出路。宋江他们满心期盼着太尉您能出面招安,要是恩相能在天子面前多为我们美言几句,促成招安之事,那梁山泊十万兄弟都会对您感恩戴德!哥哥给我限定了时间,小人这就要回去复命了。”燕青拜别宿太尉后,便离开了太尉府。宿太尉让人收下了那些金珠宝物,心中已然有了盘算。
出了太尉府,燕青和戴宗回到客店中商议起来。燕青皱着眉头说道:“如今招安和获取赦书这两件事都有了些眉目,可萧让、乐和还被关在高太尉府中,要怎样才能把他们救出来呢?”戴宗沉思片刻,说道:“我看我们还是扮成公人的模样,到高太尉府前守候。等府里有人出来,就用金银去贿赂他,设法和萧让、乐和见上一面,通个消息,到时候再想办法。”两人当即便换了装扮,带上金银,朝着太平桥的高太尉府走去。他们在衙门前观察了好一会儿,只见府里走出一个年轻的虞候,摇摇晃晃地朝着他们这边走来。燕青赶忙迎上前去,向他施礼。那虞候上下打量着燕青,问道:“你是什么人?”燕青赔着笑脸说道:“请您到茶肆里,小人有话和您说。”
三人来到茶肆的阁子内,燕青让虞候与戴宗见了面,大家一同坐下喝茶。燕青开门见山地说道:“实不相瞒,前些日子太尉从梁山泊带回来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叫乐和,是我这位哥哥的亲眷,我们就想见他一面,所以才来麻烦您。”虞候一听,脸色一沉,说道:“你们两个先别说了!这是节堂深处的事情,谁会去管呢!”这时,戴宗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锭大银,放在桌子上,对虞候说道:“您只要把乐和带出来让我们见一面,不出衙门就行,这锭银子就归您了。”那虞候看到白花花的银子,顿时起了贪念,心想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外快,于是说道:“那两个人确实在府里。太尉有命令,让他们在后花园里歇着。我去把他叫出来,你们说上几句话,但你们可不能失信,得把银子给我。”戴宗连忙说道:“那是自然。”那虞候起身叮嘱道:“你们两个就在这茶坊里等我。”说完,便急匆匆地回府去了。
戴宗和燕青在茶坊里等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看见那个小虞候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说道:“先把银子给我!乐和已经叫到耳房里了。”戴宗和燕青凑到一起,低声商量了几句,然后把银子递给了虞候。虞候拿到银子,眉开眼笑,带着燕青来到耳房见乐和。虞候催促道:“你们两个快点说话,说完就走。”燕青赶忙对乐和说道:“我和戴宗已经商量好了计策,一定会把你们两个救出去。”乐和无奈地说道:“他们把我们关在后花园里,墙又高又厚,根本没有办法出去。而且用来爬墙的折花梯子都被收走了,怎么可能逃得出去呢?”燕青问道:“墙边有树吗?”乐和回答道:“靠墙的那一边,种的都是大柳树。”燕青眼睛一亮,说道:“今晚半夜,我们以咳嗽为信号,我在墙外扔两条绳子进去。你就把绳子系在附近的柳树上,我和戴宗在墙外各拉一条绳子,你们就顺着绳子爬出来。咱们就定在四更时分,可千万别错过了。”那虞候不耐烦地说道:“你们两个别啰嗦了,赶紧说完快走。”乐和点点头,便回去了,还偷偷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萧让。燕青急忙跑回去,把事情告诉了戴宗,两人便开始为晚上的行动做准备,一直守候到天黑。
到了晚上,燕青和戴宗上街买了两条粗绳子,藏在身上,先到高太尉府后面查看了一番,找好了接应的地方。原来,高太尉府后面是一条河,河边停着两只空船,离岸边不远。两人便躲进空船里,静静地等待着。等到更鼓敲响四更的时候,他们悄悄上岸,绕到墙后,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只听见墙里也传来了咳嗽声作为回应,两边都明白对方已经准备好。燕青便把绳子扔了过去,过了一会儿,估计里面已经拴好了,两人便在外面把绳子拉紧固定住。只见乐和先顺着绳子爬了出来,紧接着萧让也跟着溜了下来。他们把绳子丢回墙内,四个人又躲进空船里,一直等到天色将亮,才去敲开客店的门,回到房中收拾好行李,在店里生火做了早饭吃,结清了房钱。
四个人来到城门边,等城门一开,便一起出了城,朝着梁山泊赶去,准备回去汇报消息。如果不是这四个人回去,就不会有后来宿太尉上奏招安之事,宋江等人也无法顺利接受招安。正所谓:中贵亲自颁布招安的诏书,英雄们在朝廷的丹墀下朝拜。究竟宿太尉会怎样向皇帝奏请圣旨,前去招安梁山泊众人呢?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