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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之宜织

柳生名叫家宝,是山阴人。他出生的时候,祖父母年事已高,对他十分疼爱,视若珍宝,因此给他取名家宝。等他长大,风度翩翩,气质高雅,英俊潇洒无人能及。而且他童年时就考中了秀才,县里大户人家有女儿的,都对他格外留意。

家宝的父母对儿媳的挑选十分严苛,常说:“我儿子是人中龙凤,怎能与寻常女子婚配?” 所以媒人上门说亲,他们总是不满意。家宝就这样耽搁到快二十岁了,还没成家,他自已心里也有些惆怅。

有一天,家宝奉父亲之命去城外探望姑姑。简单聊了聊家里的事,就和姑姑的儿子在门口闲看。不一会儿,丫鬟来叫姑姑的儿子,家宝便和他一起进了屋。姑姑因为有事去了附近的村子,让儿子跟着去,还让家宝稍作等待,说回来还有话要讲。家宝没办法离开,心里很是不快。原来姑姑的儿子刚到十五岁,已经和某家定了亲,这次去就是为了婚事。看到姑姑带着儿子高兴地离开,家宝一时觉得无聊,又站到了门口。他远远望着西南方向的山林沟壑,似乎是一处美景,顿时想去看看,于是独自慢慢走去。看门人阻拦他,他说:“我受不了这寂寞,出去走走就回来,别担心。” 说完径直走了,没人能拦住他。

走到半路,家宝来到一条溪边,走得累了,便在水边休息。他低头看着清澈的溪水,心里很是惬意。突然听到溪对岸有娇柔的声音传来:“如此风姿,怎能不让人看不够呢?” 家宝惊讶地望去,只见一位少女,大约十五岁左右,面容如玉般妩媚,容貌如花般娇艳。她正在溪边浣洗一片绛纱,手指映在水中,白皙如雪,衣饰也十分淡雅。家宝看得心醉神迷,想要和她搭话,却又腼腆得说不出话,样子十分羞涩。

少女见他呆呆地站着,便笑着说:“看我做什么?就算是苎萝村的西施,恐怕也比不上你呢。” 家宝听了心里很高兴。少女接着招手说:“你何不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家宝用头示意,表示过不去。少女指着西边说:“那边有座红桥,你这傻小子怎么连河都过不去呢?” 家宝远远望去,没多远果然有座独木桥,颜色鲜艳,便高兴地跑过去,踩着桥过了溪。

到了对岸,少女早已停下浣纱等着他。见他过来,便愉快地和他交谈:“我在闺中,一直坚守贞洁诚信。可今天见到你,竟无法再坚持,这其中定是有天意。” 说着,便拉着他一起坐在柳树下。绿草如茵,就像华丽的锦席,比席地而坐畅谈还要美妙。少女询问他的家乡和家族,家宝却因为口吃,怎么也说不清楚。少女红着脸站起来说:“男子汉竟然如此,我们女子又怎能忍受?就此别过,不敢再与你相见了。” 家宝赶忙拉住她的衣襟,勉强说出自已的姓氏,可还是结结巴巴说不顺畅。少女忍不住拍手笑道:“你这结结巴巴的,到底有几个‘艾’字说不清楚?” 然后自已介绍道:“我家就在附近的村子,父亲姓令狐,我叫宜织。你若不嫌弃,可来我家找我。垂杨掩映的门巷,东边那一带稀疏的篱笆,不难找到。” 说完,便把浣洗的纱赠给他,说:“这也算是定情之物了。”

两人正情意绵绵,上游传来一阵笑声。少女急忙起身说:“女伴要来了,我不能再留。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别让我望眼欲穿。” 说完,便缓缓沿着溪边离去,还不时回头张望,满是眷恋。家宝也怅然若失,伫立凝望许久,直到少女身影消失才转身回去。他匆匆过桥,夕阳已经西斜。等回到姑姑家,新月已经升起。

姑姑早就回来了,等他许久未归,心里担忧,已经派仆人四处寻找。家宝回来后,姑姑生气地问他去了哪里,他回答说出去散步。姑姑斥责道:“你这孩子太任性。城门已经关闭,你还能回哪儿去?你父母在家盼着你。幸好你在我家,不然他们要急断肠了。” 家宝赶忙谢罪,姑父也帮忙劝解,姑姑这才消了气,让丫鬟准备饭菜招待他。当晚,家宝就住在了姑姑家。

第二天,家宝告辞回家,编了个理由对父母说。父母一向疼爱他,也没有深究。回到自已房间,家宝才拿出纱巾把玩。纱巾宽不过几寸,长一尺多,两端缀着金纽扣,像是已经缝好的妇人肚兜。他心想,就算女子腰肢再细,也不该用这么小的。凑近一闻,虽然洗过,可那股娇香仍在,看来确实是肚兜。家宝惊喜若狂,又怕被人发现,便藏在了箱子里。晚上睡觉,他就把纱巾放在被子里,仿佛佳人在旁。

从那以后,每次去姑姑家,家宝都要去寻找那少女。可奇怪的是,溪水泛滥,那座桥不见了,家宝心里很是诧异。多次无法过河,他只能满怀郁闷地回去。

几个月后,家宝听说父母已经为他向同县陆弁的女儿提亲。陆女一向以美貌闻名乡里,父母便定下了这门亲事。家宝心里稍感安定,可还是忘不了那位少女。一天,他偶然经过陆家,恰好陆女出游,轿子停在门外。陆家原本贫寒,住处狭小,轿子里的人上下,路人都能看到,家宝因此得以看到陆女。只见她容貌虽娇小可爱,却体态丰腴,涂脂抹粉。与那位溪边少女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就算和潘安相比,也有美丑之分,家宝心里暗自有些不情愿。但迫于父母之命,似乎也无可奈何。

于是,家宝气愤地出城,又来到溪边。虽然没有桥可以过河,但幸好水势清澈且浅,他来不及多想,便脱掉鞋袜,赤着脚涉水而过。家宝本就不常做这种事,溪水冰冷刺骨。他艰难地走到对岸,衣裤全湿了。他苦笑着说:“古人是撩起衣裳渡溱水、洧水,我今天却是反着来了。”

整理好衣服后,家宝继续前行,大约走了一里路,果然看到一个村子。村里屋舍整齐,桑麻繁茂,看起来不止一两户人家。他慢慢走进村子,东边有一条小巷,绿树成荫,仿佛就是少女所说的地方。走进巷子一看,篱笆旁繁花似锦,黄蝶纷飞,很快就找到了那户人家。

家宝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位老人光着头,箕踞坐在篱笆边的树下。看他年纪已过古稀,容貌奇特,不像是普通的农夫,家宝怀疑他就是少女的父亲。他径直上前拜见,老人很是傲慢,缓缓起身还礼,询问他从哪里来。家宝突然觉得自已有些唐突,犹豫了一会儿,先说出自已的姓名,却没敢立刻说明来意。老人突然惊讶地说:“你是我妻子的侄子啊!好几年没见,都长成大人了。可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家宝暗自高兴,觉得老人认错了人,或许可以借此机会进门。于是他谎称:“很久没有联系,父亲很想念您,所以派我来探望。” 老人大笑道:“你父亲怎么会认识我?这是借口吧。不过,既然你远道而来,又有些亲戚关系,也不算突然,请进吧。” 说完便拱手请他进屋。

家宝因为说错话,涨红了脸,勉强跟着老人进了堂屋。屋里布置得十分幽雅,有假山、活水,尽显山水之美。琴棋书画摆放整齐,案几上一尘不染,从这些就能看出主人的高雅韵味。家宝请求以子侄之礼相见,老人也没有推辞,坦然接受。两人坐下交谈,老人说:“我妻子是你父亲远房的姐姐,已经去世很久了。留下一个女儿,我带着她住在村里,没进过城,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已的外家,她心里一直很遗憾。你既然来了,就让她见你一面,让她知道母亲家族的人与众不同,这样这丫头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家宝连连点头。

这时,有丫鬟端着茶出来,老人立刻让她去叫女儿。喝完茶,老人又问:“你小时候我去过你家,见过你父亲,只是没怎么交谈。你之前说的话,我怀疑是骗我的,你就实话实说吧。” 家宝不得已,起身说道:“父亲确实没让我来,我听人说令狐先生是当世的伟人,隐居在此,所以希望能见您一面,向您请教,还请您不要怀疑。” 老人微微一笑,便不再追问。

不一会儿,传来环佩叮当的声音,原来是少女盛装而来。家宝偷偷看她,发现她换了衣服,比在溪边时更加美艳动人。想起陆女,更觉得天差地别。少女低头站着,凝视着家宝,没有说话。老人对她说:“你大哥从城里来,就是你表舅的儿子。你是妹妹,应当以礼相见。” 少女便向家宝行礼,家宝也回礼。两人面对面时,少女的脸色立刻变了,既害羞又怨恨,既哀怨又愤怒,仿佛在埋怨他来得太晚。老人又笑着说:“宜织和你大哥长得真像,要不是不同姓,真能为一家增光。可惜男孩不像姑姑,女孩却只像舅舅。” 说着,还不时看看家宝,很是赏识。

家宝不敢自已提亲事,可又舍不得离开少女。不知不觉,天空突然阴云密布,下起了倾盆大雨,家宝顿时惊慌失措。老人安慰他说:“侄子别担心,虽然我们初次见面,但也是至亲,你就留在我家过夜,没什么不可以的。” 家宝大喜过望,看向少女,她正用手拈着衣带,默默坐在父亲身旁,脸上已没有了怒气。家宝便试探着问老人:“妹妹今年多大了?” 老人回答:“十七岁了。” 家宝又说:“只比我小两岁啊?” 老人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回答。

这时,饭菜已经摆好,各种菜肴摆满了桌子,家宝更加不安,说话也爽朗起来。突然听到少女轻声笑道:“怎么对着长辈反而不结巴了?口舌也会因人而异吗?” 家宝也忍不住偷笑。吃完饭后,雨还没停,老人让人在东堂设了床铺,作为客房。老人告辞说:“我年纪大了,不能陪你聊太久,你自已休息,别想家。” 说完便带着少女进了屏风后面。

家宝暗自高兴,心想:“我如今也像王羲之一样,有机会成为东床快婿了。” 没过多久,丫鬟拿着蜡烛进来,小声说:“小姐让我传话,等老爷睡了,她就过来。” 家宝更加欣喜,便拿起案头的书翻看,不敢立刻睡觉。

将近半夜,少女果然来了,妆容有些凌乱,却更显动人。她一见到家宝,就严肃地指责道:“我因为一时的柔情,不顾被人笑话,偶然和你相遇,就把贴身衣物送给你,心里是有想法的。可你却把它扔在一边,三个月都不来,让我又愧又悔,气得当真想死。我本以为你年少英俊,不该如此不讲信用。今天特意来见你,希望你把东西还给我,其他的就不必说了。” 说完,眼眶里满是泪水,几乎要哭出来。

家宝知道她怨恨已深,拉着她坐下,解释自已失约的原因,还诉说了趟水过河的辛苦。少女假装不信,家宝又拉起衣角给她看,上面的湿痕还在,少女这才转怒为喜,可还是不停地唠叨,索要之前的纱巾。家宝笑着从怀里拿出来说:“东西还是这个,可它已经贴近我的肌肤,恐怕你不能再用了。” 接着又详细描述了自已抱着纱巾睡觉的情景,少女脸红了,娇羞不已,急忙起身避开。家宝想拦住她,已经来不及了。等少女过了画屏,还能听到她说:“你太无赖了,简直让人无地自容。”

不一会儿,传来嘈杂的人声,声音从堂后传来,有人愤怒地责骂,有人哀伤地哭泣,还有人在劝解,家宝心里十分疑惑。仔细听,却又听不清楚。过了一会儿,才安静下来,家宝便解衣睡觉。

第二天早上,家宝打算拜见老人致谢,然后告辞回家,再稍微透露一下求亲的意思。突然,少女面容憔悴,神色慌张地快步走来,对家宝说:“我的贴身衣物在你那里,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我不得已告诉了父亲,希望他能答应我们的事。没想到父亲大发雷霆,要置我于死地。幸好丫鬟婉言劝解,他才勉强答应。限你十天之内,回去告诉父母,然后亲自来定亲。否则,你不来的那天,就是我性命终结之时,一刻都不能拖延,希望你可怜我,答应我。我实在是身不由已。”

家宝听了大惊,自从见到少女,他早已把之前的婚约抛到了脑后,就像没有这回事一样。如今看到少女的模样,他心里十分痛苦,慌乱中也顾不上许多,慨然答应道:“好。” 少女又要他发誓,家宝便指着太阳起誓,两人依依不舍,再三留恋。少女一直把他送到门口,才挥泪而别。

家宝来到溪边,溪水已经涨了一尺多,似乎无法趟过。他犹豫了很久,之前的那座桥突然出现在水面上,弯弯曲曲像一道彩虹。

家宝非常高兴,指着桥笑着说:“世人都说有无定河,难道这不是无定桥吗?” 于是顺利过了桥,登上对岸。在路上,他心里琢磨起来:“陆家姑娘已经下了聘礼,这是父母之命。可眼前这位姑娘,我还没告诉父母,怎能轻易和她在一起?之前的婚约不能违背,后面的约定又肯定无法履行,难道我要像王魁、李益那样成为负心汉?这可怎么办才好?” 想到这儿,家宝心里开始犹豫,却怎么也想不出好办法。

快到家的时候,他突然想出一个计谋:“要是和陆家的亲事成了,就很难得到这位佳人。要是失去她,我还不如死了。我听说父母打算选个日子给我完婚,不如多给算命先生送些钱,让他们谎称陆家姑娘的生辰八字对公婆不利。我就以孝义为理由劝说父母,誓死不娶。父母一向疼我,肯定会毁掉之前的婚约,之后再去迎娶令狐姑娘就不难了。”

主意拿定,家宝回到家,借口路上雨大路滑,说在姑姑家过了夜,父母也没起疑心。第二天,他就开始实施计划,给县里那些算命的人都送了钱。父亲因为儿子和儿媳都长大了,确实想着选个好日子把婚事办了。家宝知道后,也请求一起去。他们去了好几家算命的地方,算命先生们都皱着眉头说:“是谁让您定下这门亲事的?这媳妇一进门,您和您的妻子都有危险啊!” 家宝的父亲听了十分震惊,当初因为听说陆家姑娘漂亮,着急定下婚约,原本确实没占卜过。但婚约已经定下,难以毁掉,他只好勉强让算命先生定了个日子就回去了。

到了晚上,家宝突然在母亲面前哭着说:“父母给我娶妻,虽然是出于无尽的恩情,但也是为了让我能尽孝奉养。现在这新媳妇对父母不利,我要是明知如此还娶她,那就是大不孝。就算占卜的话不灵验,我心里也会不安;要是真的应验了,我岂不成了违背名教的罪人?请取消这门亲事,我冒死请求。” 母亲听了大惊,急忙告诉父亲。父亲不肯,说:“相信这些没根据的话,毁掉已经定下的婚约,别人会怎么说我?这关乎名节,你却这么儿戏,陆家肯定不会甘心,肯定会打官司。这怎么能行呢?况且我们夫妇已经年老体弱,要是能有个好媳妇,配得上我这好儿子,就算死也没遗憾了,何况不一定会死呢?” 父亲坚决不听。

家宝又长跪在父亲面前,以死发誓,坚决不愿意娶陆家姑娘。他还说:“我请求去见陆翁,要回之前的聘礼。要是有官司,我自已承担,一定不会连累父母。” 父亲终究溺爱儿子,虽然没有直接答应,但也暂且点头,不过只是为了安慰他罢了。

第二天早上,家宝来到县学,拉上几个好朋友,直接去陆家要求退婚。陆翁很惊讶,家宝和他的朋友们都义正言辞,拿纲常做说辞。家宝还说:“孝和义哪个更重要?就算您告到官府,我也宁死不娶。” 陆翁本来就粗俗,说不过他们,又害怕这些读书人,只好叫来原来的媒人责备了一番,把原来的聘礼退还,不敢再争执。

这一举动,家宝等人说得冠冕堂皇,别人反而觉得家宝很贤德,却不知道他的真实计谋。家宝的计划得逞后,一算和令狐姑娘约定的十天快到了,担心她出事,就想着先去赴约,然后再回家告诉父母,劝他们下聘,这样才周全。于是他又独自前往。幸好溪上的桥还在,走过去没什么困难。

刚到村子里,家宝就在路上遇到了令狐老人,老人高兴地和他握手,把他请到家里,急忙说:“侄子你来,正合我意,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家宝询问何事,老人回答说:“我原本是燕地的官吏,退休在这里已经很多年了。昨天承蒙天帝命令,幽蓟之地的神仙们,常常私自下凡,给百姓带来祸患,特地选派我去统领管理。如今我马上要远行,但我这女儿绝对不能跟着我,我正发愁呢,你来得正好。我们有点亲戚关系,我就把她托付给你,你娶她为妻也行,把她嫁出去也随你,我从此不再过问。侄子你就把她带走吧,可千万别推辞。”

家宝又惊又喜,果断答应了。老人马上起身走进屋里,催促女儿收拾行李,屋里传出的离别悲伤之情,传到了外面。不一会儿,老人带着女郎出来,女郎美丽的眼睛里还含着泪水,对着家宝拜了两拜说:“妹妹今天就依靠哥哥了!” 神色十分凄凉。老人又说:“宜织,好好跟着你哥哥去。皇命在身,时间紧迫,这宅子已经卖给别人,不能再留了。” 于是指着几十个箱子,全都赠给了家宝,里面的器具、书籍、古玩等也都给了他。老人立刻让他们出发,不容再拖延。家宝和女郎在老人膝下哭着拜别。

出门后,只见几乘轿子,一百多人在外面等候,家宝也不明白怎么这么快就准备好了。女郎带着两个丫鬟,各坐一乘轿子,家宝也坐一乘轿子在前面引路,老人在门口目送他们。女郎痛苦得放声大哭,老人安慰她说:“孩子,别太难过。父亲虽然被官职束缚,但要是想见你,万里之遥都不算难,何况只有几千里呢?” 家宝更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行装已经出发,没办法再停下,一时间队伍在路上接连不断,村里人都伸长脖子观看。有人感叹道:“令狐翁竟然这么富有,怎么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呢?”

渡过溪水后,家宝心想:“突然带着她回家,父母肯定会害怕,我也犯了不告而娶的罪过。不如先去姑姑家暂住,让姑姑帮我出主意,肯定能成功。” 于是指挥着轿子队伍,直接来到姑姑家。姑姑正好和丈夫闲坐,谈论到家宝退婚的事,都对他的孝心赞不绝口。家宝突然带着一位美丽的女子进来,女子打扮得像仙女一样,还有数不清的行李,在庭院里摆放着,姑姑夫妇都十分惊讶。询问原因后,家宝才详细说出实情。

姑姑听后突然惊呼:“这女子是我姐姐生的?但她其实是狐仙的孩子,不是凡人。” 姑姑的丈夫急忙询问,姑姑说:“我有个堂姐,还没出嫁就去世了,她是被狐仙作祟才生病的。病得很重的时候,她才肯说出实情。她说十五岁的时候,就有个美男子来和她同寝,男子喝醉后现形,原来是一只狐狸。如今她已经怀孕要生产,死后不要马上入殓,恐怕狐狸会来寻找孩子,到时候全家都不得安宁。说完她就去世了,父母按照她的嘱咐做了。当晚狂风暴雨,家里有胆子大的人偷偷偷看,看见狐狸来扶起尸体,让她像活人一样坐在褥子上。不一会儿,传来婴儿的哭声,狐狸竟然抱着孩子走了,天又放晴了。再看姐姐,血染红了床席,依然僵卧在那里,于是就把她入殓放进棺材。姐姐活了十七年就去世了,如今又过了十七年。按年龄算,这女子还不到十八岁。”

姑姑说完详情,屋里的人都很惊讶,只有女郎听到母亲惨死的事,哭得抬不起头。姑姑又仔细看她的容貌,和姐姐长得特别像。于是握住她的手腕,和她一起坐下说:“外甥女别难过,我就是你的姨母。你见到我,不就像见到母亲一样吗?” 接着又笑着说:“我以前以为家宝老实,现在才知道他狡猾。我曾亲眼见过陆家姑娘,确实比我外甥女差远了,难怪他要换呢。但他拿这个当借口,把父母和众人都骗了,这计策也太狡猾了吧?” 姑姑的丈夫也大笑起来,家宝满脸羞愧。

姑姑让女郎和自已住在闺房,把她的细软物品放在内室,粗重的东西另外放置。还对家宝说:“我来帮你成就这段美事。不然,你的心愿实现不了,还会犯下大罪。” 于是给家宝出了个主意。家宝大喜,急忙跑回家,告诉父亲说:“我去看望姑姑,姑姑很想念母亲,母亲不能不去一趟。” 父亲果然让妻子去看望妹妹。

到了姑姑家,姑姑让女郎出来相见,说:“这是邻居寄养在这里的,她父亲在远方做官不能带着她,所以托付给我,她的聘嫁之事也都由我负责。” 家宝的母亲仔细打量女郎,觉得她确实比陆家姑娘漂亮得多,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找机会向姑姑请求,想让女郎做自已的儿媳。姑姑假装笑着说:“你们家小郎君三心二意,可不能让这女子又遭受被抛弃的痛苦。” 家宝的母亲再次请求,还索要女郎的生辰八字。姑姑又笑着说:“不用嫂子操心,我已经算过了,肯定不会对你们夫妻不利。” 婚事就这样说定了。

家宝的母亲急忙回家,把事情都告诉了丈夫,父亲也很高兴,选了个日子就到姑姑家下了聘礼,不到半个月就举行了迎亲仪式。新婚之夜,家宝和女郎都十分感激姑姑的恩德。除了姑姑和女郎父亲赠送的东西,姑姑还补贴了一些,女郎的衣饰、嫁妆,就算是富贵人家也比不上,家宝的父母都非常高兴。

婚后第三天,女郎出来拜见亲戚,大家都觉得他们夫妻二人如同美玉成双,实在不辜负当初选婚的严格。女郎从此尽心尽力做好媳妇的本分,公婆都很喜欢她。只是她时常思念父亲,晚上睡觉就能相见,父亲还会满足她的各种需求,暗中给她送东西,女郎便没有什么遗憾了。

偶尔,女郎会对家宝说起自已小时候的事。她说自已几岁的时候,父亲才把她从山里带到这里。稍微长大些,父亲教她女红,还教她读书,督促她学习就像严厉的老师,没有一点停歇。父亲住在这里,不耕种也不织布,却衣食富足。而且他闭门不和乡亲们来往,大家只知道他姓令狐。今年春天,父亲突然让她每天去溪边浣纱,丫鬟们也跟着,各自玩耍。她所说的女伴就是这些丫鬟,不是其他人。每次出门,父亲就会给她一根红筷子,嘱咐她说:“有少年郎想过河的,你要用这个帮他过河。” 还传授给她口诀,所以她稍微懂了些神术。如今在梦中相见,父亲总是说:“为了你们夫妻,我奔波很不容易,但对我来说,只花一天功夫,不算太辛苦。” 父亲还嘱咐她要好好侍奉公婆,辅佐丈夫,可家宝竟然当作没听见。家宝听了这些,不禁感叹事情的奇妙,也明白了那座桥时有时无,都是狐仙老人的法术。

起初,陆弁知道家宝另娶他人,以为县里没有比自已女儿更漂亮的,家宝娶的肯定不是绝色女子。等到宜织回姨母家省亲,陆家的族人有见到她的,没有不佩服的,都觉得陆女确实比不上她。后来,家宝贿赂算命先生的事渐渐传了出去,人们才知道家宝的真实想法,所谓的孝顺只是他的借口。家宝的名声因此稍微受损,一直只是个秀才,没能飞黄腾达,大家都说是他抛弃陆家姑娘导致的。幸好靠着女郎带来的钱财,加上家族原有的积蓄,到现在他家还是县里最富有的。姑姑在事情定下来后,偶尔会告诉哥哥嫂嫂,亲族们这才知道女郎的身世。家里的女眷们互相开玩笑,总是叫她灵狐。

外史氏说:像西施在溪边浣纱的美事,千百年也难见一次,这也是世间的憾事。没想到柳家宝能偶然遇到如此佳人,而且这女子的美貌,丝毫不亚于西施,他们夫妻二人相伴一生,比吴国灭亡、范蠡带着西施泛舟湖上的结局要好得多。狐仙老人用法术招女婿,柳家宝用计谋瞒着父母,所谓的佳婿贤媳,难道就是这样的吗?如果没有姑姑的高尚情义,他们的婚事就算能成,也会被人议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对佳人的结合,也无非是苍天的旨意啊!随园老人说:武夷九曲,要亲身经历才能体会,初次见到时,只看到奇峰耸立,似乎没有可转变的境地。这奇妙的构思,竟然能与山水的灵气争胜。我对这一点,又有了一个难以理解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