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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之唐城隍

在中州的某个郡,有一座城隍庙,里面供奉的城隍神据说非常灵验,一开始人们并不知道这位城隍神姓唐。

每年夏天的某一天,相传是城隍神的诞辰,数百里之内的人都会不辞辛劳地赶来。城隍庙原本不算宽敞,也不怎么修缮,到了这天,来祈福的、消灾的、还愿的、祭祀的人纷至沓来,香烟袅袅不断,火炬接连燃烧。前面的人刚把香插进香炉,后面的人就早早自已插。想下跪的人都跪不下去,一跪就会被人踩肩膀;想叩拜的人也没时间叩拜,一叩拜就会被人踩头顶。男人们拱手作揖,女人们行敛衽之礼,挤在后面没法往前的人,只能远远望着神座点头示意。

而且庙外摆满了各种货物,还有杂剧表演,人们更是流连忘返。所以走路的人摩肩接踵,站着的人只能侧着脚,大家呼出的热气汇聚成云,挥洒的汗水如同下雨。

郡城外靠近城郭的地方有一位老翁,以卖酒为生,也顺带卖茶。每到庙会的时候,就会有一位儒士,衣着整洁,仪表堂堂,来到他的店里独自饮酒。喝完酒,接着喝茶,常常一整天都在这里逗留。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十来天,等庙会快要结束了,这个人就再也不来了。第二年也是如此,从不失约,老翁心里感到十分惊奇。

等到询问他的姓氏,他说姓唐。日子久了,两人渐渐熟悉起来,偶尔一起谈论时事以及古今典籍,这位儒士都能讲得头头是道。老翁原本没读过多少书,但他乐善好施,两人交谈之间,彼此都很敬重,常常聊得没完没了。

有一天,老翁喝了点酒,微微有些醉意,正好这位儒士来了。老翁便试探着说:“看您的相貌,像是城里在学校读过书的人。近些日子,郡里祭祀城隍神,举办盛大的庙会,珠宝锦绣耀眼夺目,笙乐喧天震耳欲聋,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赶去。可您却在郊外游玩,在我这小店里喝着普通的酒。而且过了这十来天,又要分别一年。我实在不明白,能问问这是为什么吗?”

这位儒士听了老翁的话,忽然叹息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啊!这其中确实有缘故。我其实不是凡人,正是这郡里的城隍神。这几天出来,是为了躲避喧嚣,哪里是真的像平原君那样一连十日饮酒作乐呢!”

老翁听了他的话很惊讶,怀疑他在开玩笑,就追问:“人们因为您城隍神的灵验,在大殿里恭敬行礼,耗费钱财物力,以此为您祝寿。可您却离开出游,难道那些带着香烛前来的人心意都不真诚吗?人与神虽然不同,但也不能违背常理,您可不能欺骗我这老头子。”

城隍神笑着说:“我怎么会骗您呢?人与神之间的感应,关键在于一个‘诚’字,并不是用草根、树皮夹杂着檀木碎屑做成香,烧了才叫诚心。就像您对我的虔诚,每到庙会的时候,总是在没人的地方磕头三次,又何尝亲自到祭坛前,我才降临赐福给您呢!”

老翁听到城隍神这么说,顿时大惊失色。原来,老翁因为店里生意忙没人手,感激城隍神的庇佑,常常这样做,而别人并不知道。这下他相信对方真的是城隍神,便要起身跪拜。城隍神阻止他说:“坐下,我跟您说。我之所以躲到这里,实在是有些事忍受不了。来庙里的人很多都是找借口凑热闹,并非都真心诚意。这些我在冥冥之中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他们吵吵闹闹,男女之间毫无避讳,还荒废了公私事务,看着实在不忍心。何况在炎热的夏天,乡野间的男子汗流浃背,衣服湿得像刚洗过一样,身上积攒了一年没洗的污垢散发出来,就算用荀彧的奇香去熏,闻到的人也无不掩鼻。再加上他们刚吃过东西,嘴里还留着酒蒜的臭味;肚子吃饱了,食物的气味也慢慢散发出来。在人多拥挤的时候,嘴巴管不住,气味也遮不住,飘过来的大多是这些难闻的气味,我怎么能忍受呢?”

话还没说完,老翁也点头说:“确实有这样的情况。”

城隍神又说:“这还不算什么,这些还能勉强忍受。最让人厌恶的是那些妇人女子,不遵守闺阁的规矩,以为焚香就能讨好神灵,以为顶礼膜拜就能求得福气。她们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外表看似庄重,实际上却容易引人邪念;穿着华丽的衣服,看似仪容整洁,可实际上却藏污纳垢。她们登上台阶走进大殿,瞻仰神像,掀开帷幔,带着自身的污秽,却浑然不知。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还尚可原谅,年轻貌美的女子最让人憎恶。她们过着平常的生活,难免有各种隐私之事;只要月经未绝,就难保不会有那些难以启齿的情况。我作为神灵,最害怕的就是这些。还有那些村姑、农妇,穿着粗麻做的裙衫,上面还沾着婴儿的尿液粪便,身体污垢不洗,脚上的老茧也不清理,她们身上散发的气味,又和前面说的男子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轮番袭来,大概只有木偶才能忍受。有神像就代表有神在,普通人都唯恐避之不及,难道我作为神灵就能安然享受吗!”

接着城隍神对老翁说:“您有一颗善心,寿命还能再延长十年。念在我们相识的情分上,到时候我一定会派人来召唤您。东庑的一个判官职位,到时候会换人,那个位置就是您的归宿。” 说完,拿出一锭白银说:“用这个来偿还我这几天的酒钱,您只要帮我把这些话传播出去,我就实在是受您的恩惠了。而且凡是有庙宇供奉神灵的地方,也都会赐福给您!”

老翁还想再问些什么,一转眼,城隍神就消失不见了。

外史氏说:偏偏是那些闺阁中的女子最喜欢去寺庙寻神拜佛,却没想到神灵早就为此皱起眉头了。至于举办大型庙会、祭祀活动的时候,那些呼朋引伴,带着女儿、娘亲成群结队赶来的人,简直不知道有几千几百。且不说像西施那样的美女可能也会有不洁之处,单是这些女子身上的阴浊之气、妖冶之态,就已经让正直的神灵都屏住呼吸,纷纷躲避了。这样还想祈求福气,不是太难了吗!

从前京西有一位奇特的僧人,雕琢了两个石球。每天早晨,他就登上极高的山峰,把石球从山崖上推下去,石球一直滚到山脚下。然后他下山捡起石球,再登上山峰继续推,就这样操作一整天。人们因此称他为 “魔”,但钦佩他道行高深的人还是接踵而至。这位僧人对待男子还以礼相待,唯独看到女子,就会谩骂道:“没规矩!抛头露面,简直是供那些轻薄男子看个够,哪里是真的为了我这老僧!” 品味僧人的话,就可以知道神灵对于这种情况,内心更是感到悲哀,不仅仅是因为忍受不了那些难闻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