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末年，安禄山发动叛乱，军队哗变，不肯前行，杨贵妃在佛寺中自缢身亡，虢国夫人、秦国夫人和韩国夫人也都死于乱军之中。
到了宋朝元祐年间，洛阳有个张生，因为要去陇西探望亲人，路过马嵬古驿站。他凭吊遗迹，感慨万千，在墙壁上题了一首律诗：“金屋香消艳色空，可怜羞对上阳东。当年凤舄徒怀恨，此日金车不再逢。虢国蛾眉悲晓月，太真罗袜冷西风。只余行客题诗处，赚得幽魂泪点红。”
题完诗后，张生走出驿站，此时夕阳已经西斜。他骑着马赶路，匆忙间迷失了道路。突然，他听到路旁有人轻声说：“尖嘴的人来了。” 他惊讶地看去，当时天色已暗，只见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婢女，从荒烟蔓草和荆棘丛中走出来，向他行礼说道：“夫人们承蒙您题诗夸赞，惭愧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请您屈尊前往，一起聊聊天，共度一晚。”
张生问道：“夫人是谁？” 婢女回答说：“就是虢国夫人姊妹。” 张生向来性格洒脱，虽然心里知道对方是鬼，但一点也不害怕，很爽快地就跟她走了。
走了大约半里路，果然看到高大的府邸连绵相接，就像王侯贵族的家。到了门口，立刻有几个仆人前来接过缰绳，拴好马匹。青衣婢女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出来请张生进去。张生整理好衣服，跟着她走了进去。只见一道道门内都点着巨大的蜡烛，只是烛火颜色发蓝，和人世间的不太一样。
来到宽敞的庭院，只见珠帘低垂，香气弥漫。青衣婢女又进去禀报，之后才请张生进入。庭院中摆着四张筵席，先有两位美人坐在那里。一位穿着碧色薄纱，年纪大约四十岁，风韵犹存；一位穿着藕色衣衫，年纪很轻，容貌也非常美丽；她们都用罗巾围着脖子。青衣婢女说：“这是秦国夫人和韩国夫人。” 张生行了再拜之礼，两位夫人也都回礼，礼让再三后，张生就座。
美丽的婢女端上茶来，张生喝了一口，味道极其清香。喝完茶，秦国夫人首先开口说：“我们姐妹自从遭遇天宝年间的战乱，就避居在这里。虽然时代不同了，但幸好有好的主人，倒也不太寂寞。刚才看到您在墙壁上题的好诗，又增添了我们的忧愁，所以请您过来聊一聊，希望您不要见怪。”
张生谦逊地说：“我乱写的诗句，非常唐突。夫人们不责怪我这个狂妄的人，还赏赐我，召我前来，实在是让我喜出望外。”
正谦虚推让的时候，韩国夫人微微冷笑说：“诗是好诗，为什么单单遗漏了我们两人？难道真的被张祜的那首绝句迷惑了吗？”
秦国夫人也笑着说：“都忘了有贵客到来，怎么能不让意中人出来见一面呢？” 于是立刻命令青衣婢女快去请虢国夫人过来。她又告诉张生：“她因为您诗中有‘金车不逢’‘蛾眉晓月’这样的句子，竟然害羞得不想出来相见。”
张生笑着解释说：“这正是我羡慕赞叹的地方，难道夫人反而不理解我的心意吗？”
话还没说完，一阵香风轻轻飘来，虢国夫人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素衣，也用红巾围着脖子，含羞行了再拜之礼，用衣袖掩着脸，没有说话。张生偷偷看她，素颜美丽动人，眉毛淡淡地描过，古人说的果然没错。张生看呆了很久。
秦国夫人请张生坐在宾客的席位上，三位夫人坐在主位相陪。她们用玻璃做的酒杯，酒的颜色和杯子一样。韩国夫人对张生说：“您尝尝，这是西域的葡萄酒。”
不一会儿，十几个梳着双鬟的女子，穿着羽衣，插着柘枝，开始演奏箫管，张生听不出这是什么曲子。
虢国夫人这才开口说：“这是《霓裳羽衣曲》的第二叠，我从杨贵妃那里得到了原谱，费尽心思，教了这几个人。没想到突然发生变故，就再也没有演奏过。今晚为您演奏，还是让人感到悲伤难过。” 说着，她流下了眼泪。
秦国夫人阻止她说：“妹妹不要一副悲伤的样子，让客人不高兴。我听说唐玄宗在沉香亭赏牡丹的时候，李白应诏作了《清平调》三首，被谱成曲子，美妙绝伦，轰动一时。今晚我们有幸与张生相遇，又有他的好诗，为什么不让人把诗也谱成曲子，又增添一段佳话呢？”
虢国夫人连声称妙，就把诗交给了那些女子。过了一会儿，音乐响起，演奏的正是张生题在墙上的那首诗，音韵哀伤婉转，在座的人都赞叹不已。
一曲奏完，虢国夫人酒喝多了，情绪激动，眉目间流露出情意，似乎对张生有欣赏爱慕之意。韩国夫人察觉到了，说：“张生非常喜欢美人，姐姐应该酬谢他的妙笔，墙上的诗就像那红叶题诗，是缘分的象征。” 说完，她笑着起身，让张生和虢国夫人坐到一起，还拿了大酒杯，强迫张生和虢国夫人共饮。
秦国夫人也大笑起来，然后命令婢女用绛纱灯笼引着他们回到寝室，自已才离开。
张生此时有些身不由已，和虢国夫人一起走到床边。只见床上的枕头鲜艳美丽，被子光彩夺目，仿佛忘却了人间的一切。
过了一会儿，虢国夫人叹息着说：“以前崔家的千牛被妖婢引诱，唐玄宗对我说：‘你为什么私藏男子？’谁知道今天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
这时，更漏声快要结束了，他们正要起身穿衣，突然听到外面人声嘈杂。青衣婢女惊慌地跑进来报告说：“将军来了。”
虢国夫人吓得浑身出汗，举止慌乱，催促张生到门外躲避。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人，长着像龙一样的头，像狐狸一样的身子，目光如电，全身长满白色的毛，一丝不挂，吼叫着冲了进来。
张生躲在矮墙后面，屏住呼吸，不敢出声。他听到屋里有人愤怒地叱骂：“我因为你们无依无靠，收留你们做我的下属，你们怎么淫心不死？我一定要杀了你们，以泄我心头之恨。”
接着，张生听到虢国夫人哀号着求饶。他不忍心，于是大声喊道：“不要伤害夫人！有罪我愿意承担。” 话还没说完，只听到 “砰” 的一声巨响，如同山鸣谷应。
过了一会儿，一切都消失不见了，只看到松树和楸树的树荫浓密，鸦鹊在鸣叫，东方太阳已经升起。
张生惊愕了很久，远远地听到马叫声。他顺着声音找过去，找到了自已的马，骑上它离开了。
后来，他遇到当地人，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才知道原来是当年杨国忠全家埋葬的地方。张生听后，惶恐地离开了。
外史氏说：自古以来，著名的美女和艳丽的女鬼，大多有风流的故事，供人们闲谈。而像虢国夫人这样多情的，反而没有相关的传闻，好像网漏掉了大鱼一样。现在有了这件事，足以看出夫人在地下也未能忘记尘世的情感。我赶紧把它记录下来，来弥补以往传闻的缺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