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现明搭上货船逃走的时候，恰是海面上风浪最大的时候。
船开出去好一段距离后，风浪非但没有要停息的意思，反而还更大了。
“沈先生，现在的天气实在不宜出行，我们还是趁没走远先返航吧。”
船长给予沈现明的建议诚恳，但是却被沈现明立刻否决。
“坚决不能回去！我给你双倍的钱，务必要把我带到目的地！”
现在回去，怎么可能？
那帮讨债的人己经追到机场，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自取灭亡！
他沈现明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区区恶劣天气，咬咬牙也就撑过去了，怎么可能真的因此出什么意外。
船长的建议在沈现明耳中简首就是危言耸听。
见沈现明如此一意孤行，老船长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能沉沉叹了口气。
沈现明怎么也没想到，比追债的人来得更快的是意外。
风浪太大，老船长一时疏忽，货船撞上了掩藏在海面之下的暗礁。
等沈现明发现异样的时候，老船长己经开着货船上唯一一艘救生艇独自逃生。
进水的货船迅速沉没，沈现明却无计可施。
当初为了逃避追查，他特地遣散了大部分船员；怕老船长半路反水，他甚至拆卸了船上的无线电设备。
那些他亲自吩咐的准备，并没有成为他的助力，反而成为了他的催命符。
好在沈现明抢在货船沉没之前，找到了一艘小小的救生筏，暂时得己漂浮在海面上。
天己经完全黑了下来，远处天边传来隆隆的雷声。
沈现明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大风大浪拍打在小小的救生筏，救生筏左摇右摆，终于还是整个儿倾覆。
强大的求生欲使沈现明没有放弃，他拼命挣扎着，试图抱住什么漂浮物，即使呛了好几口水，也在努力让自己浮在海面上。
可就在这时，他却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给抓住了。
很冰冷，比海水还要冰冷。
“！！！”
脚上传来的力道倏然加重，沈现明瞳孔骤缩。
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沈现明毫无预兆被拖下水，身影消失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上。
下沉，被拉扯着下沉。
好像有无数双手拉扯着他的身体，扼住他的脖子。
无法呼吸，沈现明眼球凸出成可怖的形状。
深深的海面下本该一片漆黑，可他视线中却出现幽幽荧光。
“沈总......沈总......又见面了......”
“好久不见......你终于来陪我们了......”
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年轻的苍老的疲惫的空洞的，将他围绕，将他扼杀。
沈现明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年里他害死的那些人，视如草芥的那些人，以为无关紧要的蝼蚁一般的人。
竟然在这种时候齐心协力，把他拉入了鬼门关。
自此一去不复返。
倘若沈然在场，这幅景象大概壮观到令他毛骨悚然。
徘徊在沈氏集团天台的灵体，心中存着如此执念的灵体，在这种时刻完成了他们的愿望。
他们——成功了。
货船沉船后，Shamir也派出了专门的人员进行搜寻与打捞。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对不给沈现明一丝逃脱的可能性。
二十几个小时后，他们也只打捞上了沈现明面目全非的尸体。
人死了，但Shamir一点也不在意，因为在这几天中，接受了拷打的傅思洁己经将他们秘密转移的财产位置和盘托出。
“死了啊？死了也好，给省了我们几颗子弹。”
Shamir端起酒杯，朝被绑在对面奄奄一息的傅思洁笑得云淡风轻。
“听到了吗？你的另一半己经死了，淹死的。上帝替你把他的命收走了，你也可以没有遗憾，安心上路了。”
Shamir保持着面上的微笑，单手朝傅思洁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Bang.”
他的手下心领神会，手中的枪立刻上膛，对准傅思洁的太阳穴按下扳机。
这一切Shamir都看在眼里，但他眼睛一眨不眨，竟还笑着将杯中白葡萄酒一饮而尽。
对他而言，人命一向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记得把这件事传达给咱们的小王子啊，他可还等着呢。”
不多时，得到消息的谢恩将沈现明的死讯又告诉了沈然和程翊。
对此，程翊表示有些可惜。
“死于海难么......大自然还真是轻纵了沈现明。如果他落在谢恩他们手里，一定会受到更惨的折磨。”
在程翊眼中，沈现明和傅思洁对他家然然做的事情，配得上更惨烈的结果。
而沈然却只是摇了摇头：“他不是死于海难，他是死于报应。”
“报应？”
见程翊面露不解，沈然拿出了那部镶金又镶钻的手机。
手机上有季言发来的消息，语言很简洁：【谢谢你。我们成功了。】
季言是徘徊在沈氏集团天台上还能与他们对话的人，不知何时被夏星远普及分发了手机。
“他们如愿以偿了。”沈然说。
彼时他们正坐在自家的露台上吹着晚风。
春夏交接的日子，是最舒服的日子，晚风微凉又恣意，卷起沈然额前柔软的头发。
......也吹过沈然脸上滑落的泪。
“程翊，你说我现在算不算是自由了？我是不是得到真正的自由了？”
只来得及说出两句话，沈然便嗓子一紧，随即泪水大颗大颗落下。
他努力扬起笑容，最终却泣不成声。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担心被沈现明和傅思洁陷害抛弃，也不用再回到沈家大宅虚与委蛇。
不必害怕家里无数个摄像头，不会在深夜做那个被杀死的噩梦。
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挪开，紧绷多日的神经也终于可以松懈。
从此以后他没有父母，却还有家人。
还有骆穆，还有艾子青。
——也还有程翊。
眼看着沈然一边笑一边落泪，程翊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样一个毒舌程总，少见地笨嘴拙舌起来。
程翊犹豫片刻，伸展双臂，将沈然轻轻拢在怀中。
温暖的手在沈然身后轻轻拍打着，带着十足的安慰。
程翊不爱看沈然哭，沈然眼睛一红，他就会心疼。
只是这一次......
“想哭就尽管哭出来吧。大声地哭，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吧。这是你的权力。”
将沈然的头按在怀里，程翊微勾唇角，让声音听上去轻松一些，将疼惜尽数掩藏。
沈然先是一动不动，然后缓缓的，缓缓地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
小声的哽咽逐渐转变成嚎啕大哭，连嗓音都变得嘶哑。
因着脑袋埋在他怀里，哭声都显得闷闷的。
“好好哭一场吧，但这一定是你最后一次这样哭了。”
另一只手在沈然脑袋上轻轻揉搓了两下，程翊接上了自己刚才没说完的话。
“因为从今往后，你的人生，拨云见日。”
我也不会让你再次哭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