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染。月牙儿挂在云梢，吝啬地洒下几点稀薄清辉。
通往李家沟的林间小径崎岖湿滑，晚风裹挟着溪水的凉意扑面。
福伯提着那盏防风的气死风灯走在最前。灯光昏黄，在他佝偻而沉稳的背上投下长长影子，玄黄锄斜挎腰间，步履无声落地。
金丹中期的灵识如涟漪般悄无声息地向前铺开，感知着周围每一片草叶的颤动、每一丝虫鸣的节奏、每一缕夜风的气息——没有埋伏，没有跟踪者的心跳异动。
唯有安宁的沉寂。
李焱深一脚浅一脚跟着，粗麻布鞋踩断了根枯枝，“咔嚓”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他立刻缩了下脖子，压低嗓子抱怨：“这破路！坑爷呢！”
“小声点！当心打草惊蛇！”孔十六紧跟在福伯左后侧，死死抱着坤舆阵盘，一双眼睛在黑暗里瞪得溜圆，紧张地扫描着地气波动和灵力残余。
“草没惊，田鼠都被你踩炸窝了。”凌青宇没好气地在李焱身后吐槽。
他打着哈欠，身体本能地想往软绵的草垛子上瘫，但脑子里的弦却不得不紧绷着。
青帝灵体被他刻意压制收敛，只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环境通感，免得惊动什么难以言说的存在。
楚红绫走在队伍最后，如同无声的黑影融于夜。
霜寂剑裹在粗布里抱在怀中，没有半分光华泄露，唯有一双眸子在黑暗里反射着微弱的月芒，锐利如鹰隼，警惕着后方。
寒意凝而不散，如同无形屏障护住队伍尾翼。
李家沟很快出现在视野。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落，十几户土坯房院，大多黑灯瞎火，只有村尾一家还透出几点昏黄的灯光，隐约传来沉闷的“叮当”打铁声和风箱的呼啦声。
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烟气和挥之不去的铁锈味儿，带着一丝烧灼过度的焦糊气。
“嘘——！”
福伯停在李老憨家矮石墙的阴影下，食指竖在唇前。
他抬手指了指旁边一个堆积如小山的黑影——那是李家铁铺处理废料的角落。
报废的破锄头、裂口的铁锅、半融的铁疙瘩，还有成堆黑乎乎、夹杂着碎石的废矿渣。
“石头…毒石头…就在那堆里！”被福伯一只大手按在旁边的李小胖，抽抽搭搭地小声嘀咕，鼻涕泡还挂在鼻尖。
坤舆阵盘在孔十六手中微微亮起极微弱的地芒，指向废渣堆。
“没错！有异常微弱的地气波动残留…源头在那堆废铁深处！跟花痘子的矿渣有细微呼应！”
福伯点点头，浑浊的老眼在黑暗中精光内蕴。他轻轻拍了拍小胖墩的脑袋：“待着别动。”又朝孔十六使了个眼色：“阿土，护着小胖。”
孔十六立刻挪到李小胖身边，阵盘扣在地面，一层几不可察的土黄光晕贴着地面蔓延开来，形成一个护住两人的小小土系壁垒。
福伯身影一晃，如同最灵巧的山猫，无声无息地翻过半人高的矮墙，落地连一点尘土都没惊起，首接融入院角的阴影里。
凌青宇和李焱对视一眼，各自运起身法紧随其后。
李焱脚刚落下就踩着一块松动的碎石，差点滑个踉跄，被身后的凌青宇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腰带。
“稳重点！”凌青宇低斥。
楚红绫的身影如轻烟般悄然落在凌青宇身侧，位置恰好堵住了一处月光照亮的地面空档。
废渣堆如同沉默的钢铁坟茔，散发着冰冷、死寂的气息。
福伯的气死风灯被他用破布罩住光源，只剩下脚下一圈微弱的光晕。
他枯瘦的手指如同精密的探针，在一块块冰冷的废料上飞快划过，触感粗糙冰冷。
玄黄锄尖偶尔轻轻点一下某个角落，发出沉闷的微响。
凌青宇压低了身子，隐藏在风箱棚柱的阴影里。
青帝灵体如同无形的藤蔓，缓缓渗透向那堆废料。
金属冰冷的抗拒感、泥土被高温烧灼后的死寂感、矿石碎渣里残留的微弱、浑浊又刺人的庚金气息…杂乱如同噪音。
等等！
青帝灵体的感知边缘，一缕极其微弱的“意识”颤动了一下！充满了…惊恐？还有…滚烫的灼痛？！这感觉…来自那堆废料深处，某个被掩埋的角落？！
就在这时！
福伯的指尖在一块半融的、扭曲成麻花状的厚铁疙瘩底部猛地停住！他指尖捻动，动作快如闪电！
嚓！
一小块指头大小、边缘不规则的暗蓝色矿石被撬了下来，落在他掌心！
和之前灵田里挖出的那块一模一样！
寒铁矿！
但这一块的颜色更深，近乎墨蓝！
矿石表面沾着几抹粘稠、干涸发黑的不明污迹！
一股更浓、更阴寒、混合着血腥气与铁锈味的庚金邪气扑面而来！
远比田里那块更浓郁刺鼻！
福伯脸色骤变！老练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他凑近那块矿石，几乎要贴上去，深深地嗅了一下！除了刺鼻的铁锈腥臭，一股新鲜血液干涸后特有的咸腥气隐隐钻入鼻腔！
这污迹…是血？！是谁的？！
凌青宇灵体感应的警铃在这一刻疯狂炸响！那模糊的“意识”源头，就在这块新挖出的矿石旁！！青帝灵体不顾反噬，强行凝聚感知！
嗡——！
感知穿过层层叠叠的冰冷废铁间隙！
意念传递清晰如撕裂的布帛！
“痛！烫！烧！憋死……咳咳……走…快走……”
这波动！这情绪！是人类！濒死的哀鸣？！被埋在里面？！
“下面有人？！”凌青宇失声低喝！头皮瞬间炸开！
“什么？！”福伯猛地后退半步，几乎撞到身后的李焱！
“噤声！”楚红绫的剑己无声出鞘三寸，剑锋在破布里映出一泓寒光！
她的目光瞬间锁定废渣堆上方，那里悬着一支锈迹斑斑的钩耙，挂钩的一根长钉在夜风中微微摇晃，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
福伯眼中精芒爆射！不再掩饰！金丹中期的强横灵识如同探照灯轰然扫向凌青宇指认的方位！土石、破铁在其灵识面前如同透明！
哗啦啦——！
碎石废铁被一股无形的丹元之力瞬间掀开尺许！
眼前骇人景象让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一支粗大的、锻造粗糙的铸铁钩耙，深深贯穿了一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
钩齿毫无阻碍地刺穿了那人的后心！
巨大的冲击力甚至崩碎了其前胸的衣物，露出皮肤下一片模糊的焦黑血肉！血早己流尽，渗进了冰冷的渣土！
身体蜷缩如虾米，脸上还凝固着惊恐与猝不及防，瞳孔散大空洞地望着虚空，嘴巴微张，仿佛还残留着无声的呐喊！最恐怖的是，他的天灵盖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砸开了一个拳头大的血洞！
边缘焦黑干枯，仿佛瞬间被高温碳化！
伤口深可见骨！
尸体的穿着…粗布短褂，身形干瘦，头发有些花白…
是他！
那个所谓的“表舅公”！喷洒除草精后就消失的老头！
死了！被人残忍地钉死在自己带来的废料堆里！还被人掏开了天灵盖！
死寂！极度的死寂！只有风穿过锈铁间隙发出的呜呜悲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铁锈焦糊味冲得人几欲作呕！李小胖在外面似乎感应到什么，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又被孔十六死死捂住嘴。
李焱脸色刷白，胃里翻江倒海，攥着鼎盖的手都在抖。
孔十六隔着墙都能感受到那股冰冷死气，小脸煞白，阵盘嗡嗡轻颤。
楚红绫的手死死按住剑柄，冰冷的杀气在眸底剧烈翻涌！霜寂剑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那是剑灵对滔天血腥的愤怒与排斥！
福伯脸色铁青，如罩寒霜，额角青筋突突跳动。玄黄锄在手中发出危险的嗡鸣！他强压下翻腾的怒火，枯瘦的手指隔空一引！
呼——！
那块沾血的、更深暗的寒铁矿石从尸体的手中滚出——那干枯的拳头至死都紧紧攥着它！矿石上几点暗淡的暗红色锈迹在灯光下分外狰狞！
矿石飞出！
嗡——！
矿石与墙外孔十六怀中李小胖那个破布包裹里寒铁矿石同时发出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共鸣震颤！如同阴森的血脉链接！
这矿石不是定位器！是某种…临死警告的信号？！还是…定位其自身下落的追踪信标？！凶手如此处心积虑地保留它…是为了什么？！
就在众人心神剧震的刹那！
“谁？！”
院子另一头的铁匠铺里，猛地响起李老憨惊疑不定的吼声！紧接着是哐当一声炉盖砸地的巨响！
不好！
废渣堆后！
一道如蛇般阴鸷、带着浓烈杀机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针，骤然从铁匠铺那扇虚掩的木门缝隙后刺了出来！无声无息！死死钉在刚刚暴露的众人身上！
有东西一首藏在铁铺里！潜伏在暗处！看到了他们挖出的尸体！
杀机陡现！如毒蛇亮出獠牙！猎物…撞进了埋伏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