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像打翻了的蜜罐子，黏糊糊的金红淌满了通往云湖小市的石拱桥。
青石桥栏暖烘烘的，桥面上人影绰绰，卖糖葫芦的吆喝脆生生穿透小娃儿的嬉闹声。焦皮烤灵雀的油香、冒白汽的甜米糕、还有干果摊儿炒瓜子哗啦翻动的香味儿，混在傍晚微凉的风里，让人从头到脚都舒坦。
凌青宇抱着那盆墨绿厚叶的“烙铁藤”走在前头。藤苗安生了，叶片边缘那点熔金纹老实趴着，蔫不拉几，一副闹够脾气装乖的模样。苏婉挨着他，袖口那片墨点子在夕照里分外显眼，她指尖捻着料子，听身边人瞎贫。
“……这活祖宗，以后搁窗台上当个脚炉不错，”凌青宇侧头笑，嘴角弯得没正经，“省得夜里冻脚……”
“脚炉？”苏婉瞥他一眼，指尖戳了戳袖口墨痕，“典籍院刚换了月白料子，费神得很。”
“回头我拿灵植司的金线莲染个花儿给你盖上，”凌青宇笑得眉眼弯弯，“保准比你们院首的孤本还雅致。”
苏婉被他气笑：“金线莲治热毒的，你这脑子里装的是不是万年青苔？”
两人斗着嘴皮子，鼻尖忽然撞上一股霸道的焦甜香，混着柴火噼啪的烟火气，热热地裹上来。桥拱弯那儿挤着堆人，暖光从人缝里漏出来。
“热腾出炉！老陈家秘制火山砂烤金鳞栗！”一个洪亮嗓门盖过嘈杂。踮脚望去，瓦红的泥炉子噗噗喷着热汽，铁笊篱翻搅着滚圆的栗子壳儿，金黄油亮。
摊主陈老丈系着藏青围裙，袖口磨得发白，手里铁铲利索得像耍刀，炉旁木牌子上几个歪扭大字：“百年老炭焖香酥，咬一口蜜淌心口甜！”
炉火融融，围了好些人。几个扎红头绳的小姑娘拽着娘亲裙角蹦跶：“娘！要那个圆圆的！”
楚红绫正抱着紫华剑，在斜对角的巷口阴影里默立。
玄铁营的轻甲在暖光里也显得冷硬，她目光沉静如水，扫过桥面上的人流，如同尺子丈量着坊市的安稳界限。几个拎着鸟笼、眼神西下乱瞟的青皮混混，被她目光冷冷一扫，缩着脖子钻进了人群。
凌青宇抱着藤苗盆往人堆里凑，栗子香勾人。苏婉跟着，鼻尖翕动。腰间烟罗佩忽然微微一紧，一缕细微却熟悉的灵力波动从炉火旁溜过来。
挤开点缝隙。
红泥炉子旁蹲着个靛蓝布褂身影，正拿着扇子给炉底鼓风，动作麻利。陈老丈铲起几颗炸裂开壳、露着金黄流心馅儿的栗子，草纸一裹塞给眼巴巴的小丫头。
“小心烫！”小丫头咝咝倒腾着小手，急吼吼掰开壳——
噗！
浓郁的、如同日头化进稠蜜里的暖甜香猛地迸开！
“这炭火……”苏婉凑近半步，破妄瞳术微光一闪即隐。她没碰栗子，视线却黏在炉底那堆烧得正旺、掺杂着暗红碎石的炭火堆里。
“火炼岩渣？九极城地火矿脉的伴生废料？”她弯腰，捡起根树枝，在火边翻了翻，小心拨拉出几块不起眼的、泛着暗金赤丝的焦黑石片，“这东西性子燥，烧出的火气夹着碎煞，掺在食物里……”
“煞气？”旁边一个胖妇人闻言，捏着刚买的栗子吓了一跳。
“寻常人吃多了，怕要心浮气躁，夜里睡不安稳。”苏婉首起身，指尖点了点凌青宇怀里那盆藤苗，“不过……倒是对某些东西胃口。”
果然，那蔫巴的墨绿厚叶不知何时己支棱起来，叶缘那点熔金纹贪婪地吮吸着空气中弥漫的、带着煞气的热流。
凌青宇把藤盆放旁边石墩上，饶有兴致地搓搓手：“陈老丈，来一包尝尝鲜！”
热烘烘的草纸包入手沉甸甸。他捏开颗油亮的栗肉，“咔嚓”咬一口，先是滚烫的糯甜在舌尖化开，舒服得人眯眼。
嚼到第三口——
嚯！一丝极淡、却异常蛮横的燥气猛地从喉咙眼顶上来！后脑勺“嗡”地热麻一片！像被人拿温水瓶子灌了口烧刀子后劲儿！
“咳咳咳！”凌青宇一口气没顺匀，呛得弓腰猛咳，脸都涨红了，“够劲……咳咳……这后劲赶上老鼎熬的祛寒汤了！”
“哈哈哈！小兄弟头一回吃咱家栗子吧？”陈老丈乐得拍大腿，“火炼岩渣烧出的火猛！烤出来的栗子格外酥甜爆浆，就是有点点燥气回魂！老汉我配了降火的清露草茶，买一包送一壶！”他变戏法似的从摊子底下拎出个陶壶，塞给凌青宇。
凌青宇灌了几口凉丝丝、带着薄荷味的草茶，总算把那股燥气压下去。他捏着栗子，再看看那盆正冲炉火“张牙舞爪”吞吐热煞的铁藤苗，乐了：“敢情好！老丈你这炉子火，暖了咱的嘴，肥了我家的草！改明儿我带点灵植司沤的草木灰来换你这宝贝火渣？”
“中！老汉就指着这猛火烧壳儿脆！”陈老丈笑呵呵，又铲起一包，“给这位姑娘也尝尝？”
苏婉见草茶管用，捻起颗稍小的，小口咬了点栗肉，眉心微蹙，随即被那纯粹的甘甜盖过，眉眼也舒展了。“确实酥甜。”她细声品评，又看看那藤苗叶子边缘越来越亮的熔金纹路，“你这草……怕是要比我先上火。”
楚红绫不知何时踱到了摊子外围，抱着剑的手抬起，屈指在凌青宇那盆对着炉火“流口水”的藤苗盆沿，“铛”地弹了一下，声如冰珠落玉盘。
“火气过旺，爆了叶是小事，”她声音依旧清冷，目光扫过盆里那副饿狼模样，“别又把青藤苑燎成灶房。”
那藤苗被弹得一哆嗦，叶缘金芒收敛些许，委屈巴拉地蜷了蜷。
凌青宇和苏婉忍不住对视一眼，都笑起来。晚风温软，桥上灯火渐次燃起，暖光照亮每一张带着烟火气的脸。糖画的甜，炒货的香，楚红绫那清冷冷一声“铛”，老丈灶上咕嘟的沸水声……拌着微燥却过瘾的栗子肉和清亮的茶水，煮出一锅活色生香的九极城坊市黄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