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岛露珠还挂在藤尖打晃。李焱瘫在藤椅里，胸前暗金甲纹彻底老实了，指头尖儿冒点火星撩着新补的藤丝，滋啦冒细烟。
“再烧就给你换青石板！”凌青宇眼睛盯在嫁接藤上，吼了一嗓子。他是灵植司的正式弟子，这会儿正猫在院角忙活，绿莹莹的光绕在手指头飞转。一根“碧纹水藤”吸着水汽，叶片边上结出冰蓝纹路，眼瞅着快透亮了。
陆禾拎着竹篮子小跑进来，辫子一甩甩的：“青宇哥！花长老捎信了！典籍院藏书阁丙字区，七千六百号架子那堆焦糊糊的书页，记着你那‘铁疙瘩’的老底！”她冲李焱努努嘴，“长老还说，这东西爱啃热乎火山灰，正配某些人当暖炉烤腚……”
“臭丫头片子！”李焱一把焦藤丝扔过去。陆禾咯咯笑着躲开，竹篮塞凌青宇怀里：“药田闹虫啦！先走一步！”人影眨眼跑没。
篮子里躺着那盆墨绿色、叶厚得跟铁皮似的藤苗。凌青宇手指拂过冰凉的硬叶，一丝水汽探进去。嗡！叶脉深处猛地撞出股霸道滚烫的地火气息！
典籍院藏书阁，看来得跑一趟。
推开藏书阁厚重木门，一股子老纸堆混着干草叶的味儿扑面来，压得人肩膀沉。光线暗得像大阴天，几束光柱子从高窗斜插下来，灰尘在里面打着旋飘。大铁木书架顶着房梁，书卷堆得像要塌山。
凌青宇熟得很，脚尖点地都没声儿。脚下绿气绕着，书架缝隙里那些符文字儿见了都自动让道。三两下拐到丙字区最深处的角落。
青石条案被颗夜明珠照着，亮堂。桌上铺开一堆焦黑卷边儿的破兽皮书页，纸脆得碰下就掉渣儿。桌边人——
苏婉正跟那堆破烂死磕。她是礼部典籍院的核心弟子，这会儿穿着月白云纹袍子，袖口沾了好几团墨迹。
头发松松挽着，斜插根青玉笔管。憋着劲儿，左手悬在破纸页上三寸，指尖涓涓细水流似的柔光，一点点润着发脆的纸边；
右手捏着柄小银刀，刀尖却冒着绿油油的光！水光刚浸润开一小片黑糊，那绿光刀子就凑上去，针脚细密地把烂字笔画给补回来！
水润刀绣，补天书！
刀尖在焦纸上滑过，声儿细得像指甲刮竹片。苏婉鼻尖沁汗，补完半个字才敢抽半口气。一支白玉杆松纹笔（玉松笔）悬在肩头，蓝荧荧的笔尖自个儿唰唰记录。
凌青宇三步外停下，没吭气。
安静看着。
正好瞥见颗汗珠子顺她脖子滑下，要滴进墨池。指头尖不易察觉地动了下。
一小股风溜过去，汗珠“噗”就散没了影儿。
“‘……甲，九裂……嗜……’ ”苏婉唇抿着，刀尖悬在“嗜”字模糊的尾巴上，卡壳了。
就这时候。
“是不是‘嗜火如饮汤，铁甲裹身似炕头’？”
温吞声儿像刚蒸开的笼屉冒的热乎气，轻轻巧巧飘过来。
苏婉手腕一抖！
猛扭头。
眼底那点被打断的小火气，看清是谁后，“咻”地灭成笑模样。嘴角压不住，耳根子又透红了。
“青宇？”声音还带着点憋久了的微哑，转瞬清亮起来，“你怎么连这也猜？”目光顺他胳膊瞧见那藤苗盆，“……冲它来的？”
凌青宇把苗盆放案边空处。墨绿厚叶在珠光下像刷了层铁漆。他指尖绿光罩住叶脉：“灵植司花长老提了《百草战纪》，又探出这玩意儿根子里有股烈性火气，得靠滚烫火山灰当米下锅。
想着师姐在典籍院修这套书……”抬眼，撞上苏婉乍亮的眼睛，“这祖宗，怕就是典籍记的那种‘烙铁藤’吧？”
“烙铁藤！”苏婉瞳仁“噌”地放光！整个人扑到案边，脸快贴上厚叶，袖子带翻半砚墨都浑不在意。“《百草战纪》……只剩断简残编……它竟没绝种？！”她眼神一锐（破妄瞳术），金光隐隐刺入叶脉，首戳那点凶横的地火本源！一缕柔和绿气探进去想捋顺它——
“哼！”苏婉眉头猛皱！那藤心火气竟“轰”地反噬回来！撞向探入的木灵！
带得桌角一张被水气浸软的残页边——
刺啦！
焦脆页角应声撕裂！
“定！”凌青宇指如电点！数缕翠绿藤丝自袖出，瞬间在裂口处结成密网！绿光灌入，硬吊住那纸魂！
苏婉捏紧墨染指尖，懊恼飞闪。凝神稳气，文心诀流转，指下水光更柔，小心将那网兜似的残页托稳修补。
凌青宇却紧盯藤苗。藤网沾叶瞬间，袖袋里一粒李焱的暗红熔岩渣子滚烫起来！
苏婉正引刀描摹一页残图。玉松笔虚光渐显一片焦黑裂土：几根墨绿大藤死蛇般盘踞，疙瘩叶甲覆体，诡异的是藤头结着金红大花苞！花芯光华流转，像个躁动的小太阳！此景与她瞳中所见叶脉本源酷肖！图中地缝喷涌的火舌，更与凌青宇感知的藤芯暴动呼应！
“这藤……”凌青宇嗓子发紧，“骨子里就是团邪火，凶得很……”
“图藏凶机！”苏婉猛抬头！她刀下绿光正勾连图中藤络！虚影中那花苞“太阳”猛地炸出刺目红光！一股无形热浪狠撞向她指尖灵芒！
嗡——！
案上铁藤苗厚叶无风狂颤！藤心赤点轰然爆亮！叶缘“唰”地镀上暗金滚烫边！
咻！
一束凝练的炽白针气，毒蛇般自叶缝射出！首刺苏婉眉心！隐透灼魂煞气！
“躲开！”凌青宇心头警笛狂啸！左手己本能揽住苏婉肩背往后猛带！同时间——
“藤甲盾！”
刷啦啦！数条冰蓝缠水藤蔓自袖中喷射！瞬间绞结成一面厚实水光藤盾横挡！
嗤啦——！
白针戳中盾面！冰蓝水光速暗！藤甲枯黄如秋草！那针尖竟似活物，疯狂吸食藤盾灵性！
“锁！”苏婉厉喝！腰间烟罗佩灵光大放！灰蒙蒙雾障卷向凶苗！玉松笔飞旋笔尖，“禁”字水篆狠狠扣落！
凶藤遭两股大力挤压，暴怒抖叶！藤心赤阳轰然炸开！
轰！
蛮横火煞罡风炸裂！水篆瞬间溃散！烟霞障乱如破旗！
小角落书页墨雨狂飙，书架子跟着抖三抖！
风卷残纸乱飞。
苏婉扶着凌青宇胳膊站稳，指尖冰凉。那白气针的凶劲儿还扎得她后脑勺发麻。案上藤苗在哆嗦，叶缘金芒没退完，像只怂了又嘴硬的刺毛球。
凌青宇没松手，掌心温和生机隔着衣料渡过去：“那针气……沾着古战场的毒火味儿……这藤在发疯？还是守啥宝贝？”
苏婉定下神，示意他收回微微颤动的藤盾：“典籍院查过些残卷，是这类凶植护命的本能。”她蹲回案前，玉松笔蓝光扫过平息点的幼苗，“藤心裹着铁煞阳火，确是典籍提的‘烙铁藤’。古籍碎片说它专在古战场吞煞火活命……里头这点火劲，”她指尖轻点冷下去的厚叶，“够那个玩火疯小子暖几天手了。”
凌青宇这才松手，瞧了眼烧焦的袖口藤屑：“回头让陆禾拿灵泉水浇浇就好。”
“浇？人家甘霖灵气浇禾苗的，可不治你这死木疙瘩！”苏婉没好气瞪他，扯张新纸，“啪”按桌上，提笔蘸墨，“喏，这藤嗜干喜烫，根须得埋半尺深的赤炼砂土，叶面早晚喷一回火晶石粉泡的水……”
笔走龙蛇，字迹清秀。
“最要紧！”笔尖一顿，她抬眼盯住凌青宇，“离炼丹司那堆热炉渣远点！那浊气沾多了它真疯！疯起来……”她指指旁边还在飘纸片子的桌角，“连你们青藤苑的顶都能掀了！”
凌青宇笑着把纸塞怀里：“行，把这爱冒火的祖宗看牢。”他瞥了眼窗外泄进的光线，“盯一上午破书页了，出去透口气？”
苏婉一愣，瞅瞅乱糟糟的书案，又瞄瞄窗外的亮堂，迟疑：“那两页……”
凌青宇顺手抱起藤苗盆：“天塌了也得喘气！老书呆子不走动要生锈的，走！”隔着案子，很自然地轻轻一拽她沾墨的袖角。
苏婉被那力道带着起身，耳朵又烫红，小声咕哝：“谁是书呆子……”说着想抽袖子。
“怕你一出门又钻哪个书缝子里抠字儿。”凌青宇笑着松手，抱着花盆往门口溜达。
苏婉跟在后头，看着前面那个抱花盆、肩背笔首的背影，再看看外面金晃晃的好天光，嘴角却偷偷往上翘。她把玉松笔挂回腰间，手指头搓了搓袖口那点墨渍，脚步轻快地跟了出去。
风从窗洞钻进来，卷着青萝岛的草叶清气，吹散了角落里的墨焦味，捎带着不知哪里飘来的，一股子热腾腾新出锅的肉馒头的暖乎香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