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阶修士旅店外肮脏的港口淹没在黎明前湿重的咸雾里。
甲寅驿店二楼走廊,那盏油垢厚积的豆油灯艰难地亮着,灯芯噼啪炸开几点油星,溅在皱巴巴的各司复试榜单上,“凌青宇”、“李焱”、“楚红绫”、“孔十六”西个名字混在百人名单中,油墨未干。
“嘁!”李焱赤发乱翘,戳着榜单上自己名字后头的“甲上”评语,对着另一个“甲上”的白虎州名字撇嘴,“控火稳顶屁用?炼丹还得看爆!”
孔十六正用指甲小心剔掉榜单末尾自己名字旁“丙中”上的一点油渍,旁边“刘二狗(青龙州):乙下”的字样让他咧开嘴,露出点青萝卜茬牙:“青宇哥,咱州里的刘二狗都进了!”
凌青宇指腹滑过胸前生生珏温润微光,目光沉静地拂过榜单中前位置清晰的“凌青宇:甲中”。
楚红绫的影子融在墙根最深暗处,腰间玄铁牌冷意砭骨。
桌角那份榜单上,“楚红绫:甲上”的墨迹在灯下如刀凿斧刻。
窗外,穿透浓雾而来的玄铁营锻打声,今夜急如暴雨前的闷雷,一声声夯入骨髓深处。
灵植司岛
腐木朽烂与毒蛊腥甜混杂成浓得化不开的致命瘴气。
巨大洞窟入口犹如巨兽食道,垂挂的暗绿藤蔓渗出粘稠毒汁。
洞窟深处,那株五人合抱的“泣血古樟”主干上,一道裂开丈许的腐烂豁口正汩汩喷涌墨黑“血泪”,豁口深处是亿万锐利口器啃噬硬木的“沙沙”声浪,令人头皮炸裂。
主事老妪蜡黄的脸皮微动:“噬木魔蛾蚀穿心脉!蛊瘴随‘血泪’浸透!半柱香!断虫!护住心脉!活树!开始!”
凌青宇所属“癸卯组”八人刚踏入洞口范围。
“嗡——!”
豁口内猛地爆开遮天蔽日的粘稠黑潮!数不尽的漆黑魔蛾混杂着融肉蚀骨的腐瘴,如灭世洪流喷射而出!
“玄武水帘!”北方玄武州一位蓝袍修士厉喝,双掌推出,一道奔腾旋转的碧蓝水幕瞬间展开,试图阻隔虫瘴。
“嗤——啦——!”
水幕被几道带着猩红尾针的魔蛾毒液射中,瞬间腐蚀出巨大破口!墨绿蛊瘴顺着水流疯狂反噬!蓝袍修士闷哼,袖口瞬间焦黑枯萎!
“啊——!救我!”
一声凄厉惨嚎!来自西方白虎州!一位身着重型灵植藤甲的魁梧修士,被几只异种毒蛾钻进甲胄缝隙!毒针狠狠刺入皮肉!墨绿蛊毒瞬间蔓延,半边臂膀枯黑如焦炭!
凌青宇瞳孔骤缩!他双手正死死按在古樟开裂的树干上,澎湃的“万木回春术”青光如江河奔涌,勉强抵挡着主干心脉位置疯狂扩散的虫瘴黑斑。
眼角余光瞥见同组惨状,口中疾叱:“毒入骨!封心脉!”
同时他左手食指悄然在袖内一勾,一滴浓翠欲滴、蕴含浩瀚生机的“生命原液”自生生珏上沁出!无声无息化作一点流光,精准射入那白虎州修士因剧痛而嘶吼的口中!
原液入口!
白虎州修士浑身剧颤!
一股磅礴温和又不可抗拒的生命意志瞬间撞入西肢百骸!
那些在血脉中疯狂肆虐蔓延的墨绿瘴毒,如同遇到无形堤坝,冲击之势骤缓!
焦黑发脆、如同枯枝般的枯死皮肉深层,竟顽强地搏动起一丝丝微弱的粉红肉芽!虽未逆转枯死,却硬生生吊住了其残存生机!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愕然看向凌青宇方向。
“孔十六!定坤位!”凌青宇喝声再起。
孔十六正被另一股毒蛾逼得左支右绌。“磐石三重!起!”他双眼圆睁,狠命一跺脚!三道叠加岩甲轰鸣着封住缺口,将飞蛾撞击发出的“噗噗”声挡在外面。半柱香的火在每个人肺腑中灼烧。
炼丹司岛
踏入“天字甲区”的刹那,狂暴的混乱火灵与阴寒刺骨的怨魂之力便如巨浪拍面!
中央,一尊通体由暗红“孽魂玉”雕凿的方形巨炉矗立,炉壁表面无数扭曲的痛苦面孔无声嘶嚎,炉口处黑气翻腾,隐约透出千万厉鬼的尖啸。
执事面沉似水,手中玉盒内三团不断蠕动、发出惨绿荧光的“生魂碎片”令人心悸:“引魂火入渊!爆炉!魂焰冲击靠自身硬吃!十息定魄骨戒不稳者,永堕魂伤!”
玉盒开!
三缕生魂厉啸着没入孽魂炉口!
“轰——!”
孽魂炉壁瞬间凸起无数冤魂面孔!粘稠的惨绿魂焰裹挟着恐怖的魂力冲击,猛烈撞击炉壁!
“离火轮转!”
一声清越娇叱!来自南方朱雀州那位赤绡纱衣的女修!
她双掌翻飞如蝶,周身瞬间腾起一圈高速旋转、符文明灭的炽烈火轮!
离火宫秘传护魂之术展开!火轮旋转绞杀着散逸的魂力碎片。
“护!”北方玄武州一位修士沉喝,一枚巴掌大小、流淌水光的龟甲悬于头顶,垂下道道水蓝光幕。
李焱却截然相反!赤焰鼎瞬间暴涨至丈许,鼎口如巨兽之口正对疯狂震动的孽魂炉!“给老子稳住!”他双目充血,双掌裹挟赤炎重重拍在鼎腹!鼎身麟纹嗡鸣震荡!
“给爷爆!!!”李焱怒目咆哮,体内火灵力如山洪决堤灌入鼎中,反向加压!
“轰隆————!!!”
整个天字区空间仿佛被狠狠撕扯!孽魂炉在李焱蛮横的灵压下,如同塞满炸药的巨桶,轰然炸成齑粉!
一股远超预计的惨绿色灵魂风暴,混合着崩碎空间的冲击波,瞬间吞噬了整个区域!离得最近的一座玄石测温柱无声化灰!
“噗!”朱雀州女修娇躯剧颤!那高速旋转的离火护轮被核心魂焰狠狠撞中一角,符文崩碎!火轮瞬间熄灭!她倒飞而出,唇边溢血!
“嗡!”玄武州修士头顶的护体龟甲光芒狂闪,裂开数道细纹!水幕被撕开,他踉跄数步才稳住身形。
唯有李焱那尊赤红巨鼎在魂焰风暴中纹丝不动!
鼎身古老的麟纹流转如活,无形的巨力吸附、偏转着最致命的魂焰核心!
鼎后的李焱身体如被万斤巨锤反复敲打,骨骼噼啪作响,牙龈咬出鲜血,每一滴汗渗出即化为白盐齑粉!他死盯着风暴中心——那枚森白的“定魄骨戒”在乱流中明灭不定!
他一步不退!鼎如山!火眼欲裂!
护卫司岛
楚红绫与六名复试者(包括一位来自北方玄武州、手持冰蓝大戟的高壮修士)列阵于狭窄的玄铁通道前。
乌沉铁壁冰冷反射幽光,尽头那道厚逾三尺的玄铁“死门”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深渊巨口。
塔顶黑面教头的声音如同从九幽传来:
“三百息傀潮!闸落人死!扛过者生!”
“轰隆隆——!!!”
死门闸猛然提升!纯粹的、冰冷的铁之洪流奔涌而出!无数身高丈余、关节喷吐暗红煞气的玄铁傀儡,沉默如山,沉重如岳,汇成一股无情的钢铁死亡狂潮,瞬间填满视野,碾压而来!金属摩擦的尖锐噪音刺穿耳膜!
“千重冰障!”北方玄武州高壮修士大喝,手中冰蓝大戟顿地!戟尖绽放刺骨寒气,层层冰晶巨壁迅速在通道前凝结,意图冻结洪流。
“噗噗噗噗——!”
前排玄铁傀儡的沉重铁足毫无阻滞地踏入冰障区域!冰壁仅仅令其步伐微微一滞!冰蓝大戟凝结的寒气甚至未能冻结傀儡表面的煞气!冰冷的铁足踏着碎冰继续碾压!
绝望瞬间蔓延。
“止!”
楚红绫的清冷声线斩破死寂!紫华剑暴烈出鞘的尖啸刺痛耳鼓!她身影如电,剑尖首贯玄铁地面!
“流金迟域——开!”
嗤嗤嗤嗤嗤——!!!
成百上千道凝练如实质的锐金气芒,自剑尖炸裂般迸射!
精纯暴烈的金系灵力如同有生命的活蛇,疯狂刺入十丈方圆的玄铁通道深处,沿着地脉迅疾蔓延!一层层繁复密集到令人心悸的金色符文网络,瞬间在黝黑的铁地上点亮、凝结!
一股如同万钧磁山叠加、亿万金丝缠绕的恐怖迟滞力场,陡然降临!十丈通道,刹那化作金行绝域!
最前排冲锋的上百尊玄铁傀儡,如山崩海啸般的冲势如同陷入凝滞的琥珀!沉重的钢铁之躯被无形的万钧巨力死死钉在原地!
彼此高速挤压碰撞,刮擦出刺目火花和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爆鸣!整个铁流前端瞬间凝固堵塞!
“破!”
三道凌厉无匹的紫色残影分射而出!楚红绫本体携带两道凝实分身,如三道紫色霹雳悍然冲入拥挤如山的傀群!
紫华剑化作一道死亡光轮!每一次剑光闪烁,必有铁臂被无视防御的剑气撕裂斩断!每一次剑锋落下,必有机杈核心连带着喷薄赤红煞气被彻底搅碎!
十丈范围凝滞的铁疙瘩,在三道紫色闪电的高速切割绞杀下,竟被犁开一条由破碎钢铁铺成的死亡走廊!
三百息!每一息都在死亡边缘游走!流金迟域被践踏得明灭不定!厚重岩甲碎了又生!楚红绫的身影在飞溅的铁屑、爆炸的火花与喷涌的煞气中疯狂舞动,每一步都踏在崩碎的锋刃之上!
当最后一批铁傀儡在迟滞域中被乱剑分尸,沉重的死门闸“哐当”一声狠狠砸落,激起漫天铁屑烟尘。
炼狱场内,一片狼藉的钢铁废墟中,唯余粗重喘息。楚红绫独立于铁渣尸骸之上,紫华剑斜指地面,剑脊上一缕尚未干涸的暗红(煞气)悄然滑落剑尖,滴在冰冷的铁地之上。
残阳被海雾彻底吞没,虹桥如黯淡的丝绦将疲惫的人群拖回甲寅驿店旅店。狭小房间里凝固的空气混杂着汗臭、铁腥和海盐的苦涩。
李焱瘫在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右手五指微微颤抖,焦痕和撕裂的口子覆盖了半个手掌——那是赤焰鼎硬撼魂焰风暴的烙印。
他眼皮耷拉着,嘴角却咧开,目光钉在油灯下那张墨迹淋漓的榜尾名单上“李焱:炼丹司终试”那行字上。
孔十六整个上半身都压在油腻的桌面上,指尖反复着榜单中部“孔十六:灵植司终试”那几个小字,指腹被油墨蹭黑了一大片,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嗬嗬”声,像是破风箱在笑。
凌青宇静静坐在床边一角,指尖一滴淡绿生辉的原液正缓缓滋养着枯竭的经络。昏黄光影下,榜单上方“凌青宇:灵植司终试”的墨字映入眼中,沉静如水。
楚红绫抱剑立于门后最深的阴影中,那枚冰冷的玄铁腰牌紧贴腰腹。桌上皱巴巴的榜单一角,“楚红绫:玄铁营终试”的墨迹干涸如血痂。紫华剑靠墙竖立,剑格下方的刃口染着一抹擦拭不尽的暗红。
窗外,浓黑如墨的雾海中,九极城方向的玄铁营锻打声非但未息,反而愈发狂暴,铛!铛!铛!如金铁交击的战鼓,密集敲打着死寂的夜。
油腻掌柜,端着一个豁口掉漆的粗陶大碗蹭进来。碗底沉着几点冷硬的碎麦饭粒,上面敷衍地搭着一小段黑黢黢、软塌塌的腌萝卜干。
他浑浊的老眼在桌角的榜单和碗里的“珍馐”上来回瞄了几下,喉结困难地滚动两下,终于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挤出几个字:
“小…小老儿恭喜各位仙师…榜上有名…只是…这点咸菜实在…还是咸菜…要不…拌着汤水…糊弄糊弄?”声音飘忽,淹没在窗外的金铁杀伐之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