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海风裹着龙鳞关的青铜号角声渐行渐远,云舟刺破湿咸的水汽窜入云端。
李焱呲着牙揉肩膀,那块被刘震全拍过的地方青里透紫:“老刘这巴掌够劲!比我炸炉的反冲力还猛三倍!”下方铁灰色的关城缩成小方块,广袤灵田翻涌着金浪撞进视野,干草被太阳晒透的暖香彻底冲散了海腥味。
福伯那座茅草顶小院孤零零趴在田埂边上,活像黄泥捏的玩具掉进翡翠盘子里。
呼——唰!
云舟压着沉甸甸的麦穗低空掠过,麦浪被气流压出一道长长的波痕,稳稳扎进篱笆院外的打谷场。
气浪掀得竹匾里晒着的红辣椒“哗啦啦”跳舞,几颗滚到泥土里,沾了新鲜的泥印子。
篱笆门“吱嘎”一声推开了半扇。
福伯慢腾腾地蹭出来,整个裤腿糊成了泥壳子,两只旧布鞋像是刚从泥塘捞出来,每走一步都在青石板小径上留下个湿漉漉的脚印。
左手拎着根刚出的紫皮大萝卜,水灵灵的缨子上还甩着泥点;
右手那柄磨得发亮的黄铜短锄头,被他当成拐杖拄着,锄尖上粘着的湿泥块簌簌往下掉
。他抬脸望过来,老脸皱得像揉过的核桃皮,可那双浑浊的眼睛看见凌青宇跳下云舟的瞬间,“噌”地冒了光,扯开破锣嗓子:“灶上煨足西遍的山菌老汤!吊香的野猪肉都炖酥喽!”
谁也没留神,他那锄头尖儿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泥地一磕。
嗡…
一股无形的土黄色波纹贴着地皮倏地荡开!
正从舟沿往下跳的李焱只觉脚下松软的泥地骤然变硬,像是瞬间冻成了冻土!“哎哟卧槽!”他脚腕子一别,整个人像个麻袋向前栽去!
眼看要摔个狗啃泥,情急下双臂炎纹“轰”地爆出一团火焰推力,才踉跄着站稳。
旁边孔十六怀里的坤舆阵盘“哐当”一声砸在坚如铁石的泥地上,蹦起半尺多高,差点把上面新点的白虎星标甩飞出去!
“福老爷子!您这打招呼的动静比沙暴还猛啊!”李焱揉着差点扭到的脚脖子,没好气地嚷嚷。
福伯脚尖儿随意在地上蹭了两下,那硬得像精铁的地面眨眼软得像棉花。他眯眼瞅了瞅惊魂未定、正拍打阵盘上灰尘的孔十六,手里的锄头漫不经心地朝旁边刚整平的空地随手那么一撩——
哗啦啦!
泥土像被无形的巨手捏住翻转!一道三丈长、齐腰深、边缘整齐得如同刀切的犁沟瞬间出现!沟底翻起的湿土带着雨后的清新气,松软得能当枕头睡。
“地里的石头子儿硌脚,顺带翻翻匀称。”福伯乐呵呵地解释,弯腰把紫玉萝卜塞进后背的破竹篓里,泥手在花白胡子上一抹,留下道醒目的泥印子。
那柄黄铜短锄在阳光下不经意地一晃,锄尖镶嵌的那块不起眼的土黄色石头(地脉石)滑过一道凝实厚重的暗光。
篱笆墙根的泥巴“噗嗤”一下拱起个小包,钻出个圆溜溜的脑袋瓜。
李小胖戴着他那顶标志性的破草帽,帽檐被压得歪向一边,别着的几片枯草叶跟着乱晃。
他圆脸糊满了泥浆,就剩一对眼珠在泥壳里滴溜溜转。
怀里紧紧抱着根沾满新鲜泥巴的大萝卜,萝卜缨子糊了他半张脸。
他正啃得起劲,绿皮萝卜被他啃出个半月牙缺口,白生生的萝卜肉露出来,汁水混着腮帮子上的泥巴首往衣领里淌。
“胖爷…胖爷把萝卜抢回来啦!”他口齿不清地嚷着,满嘴的萝卜渣子喷溅,“土坡后面那窝…那窝铁齿耗子精!被胖爷揍得吱哇乱叫!哭着认祖归宗啦!”吸溜一声,半截没来得及钻回去的蚯蚓尾巴还挂在他油亮的鼻孔外,不甘心地扭动着。
滋溜——嗖!
那半截蚯蚓猛地缩进地里,速度快得像道灰影!
李小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一抬头,半截萝卜“哐当”从他油腻腻的手里滑落,结结实实砸在脚背上。
小圆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一干二净,只剩眼白在泥壳子里格外显眼。
楚红绫抱着霜寂剑安静地立在五步之外,雪白的裙摆连一丝尘土也没沾。
冰冷的目光如同腊月寒风,先刮过他沾满烂泥、破了个洞的草鞋,又落在地上那颗裹满泥浆、滚成脏球的大萝卜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妈呀!”李小胖像是被冰刺扎了屁股,“噗通”一屁股坐进泥坑里,手脚并用活像翻壳的乌龟,蹭了满屁股的泥水就往后退:“红…红绫姐!萝卜洗过的!泉水!清凌凌的山泉洗了三遍!”声音抖得不成调子,像拉破的风箱。
李焱憋着坏笑蹲过去,用指头戳了戳他鼓囊囊的腮帮子,油腻腻的:“铁齿地鼠?是啃你家薯秧子那种指甲盖大的耗子吧?胖爷真是威武!”
小胖子被戳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抽抽噎噎地嘴硬:“一窝…一窝三十好几条好汉!领头那个…那个脖子有我大腿粗!”说着,下意识地了双腿,一股暖流混着泥水真的洇湿了裤裆——这回到底是泥还是别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院儿中央支起了三块石头垒的大灶,福伯珍藏的栗木柴禾烧得噼啪响。
李焱把宝贝赤焰鼎当汤锅架在火上,炉火幽幽亮着蓝光,温顺得像见了猫的老鼠——福伯那柄寸步不离的黄铜短锄就靠在一旁的柴火垛上,锄尖的地脉石在火光映照下幽幽闪烁。
孔十六颠颠儿地捧着刚出炉的烤红薯跑到楚红绫跟前,烤得焦黄的薯皮裂开,露出金灿灿、冒着甜丝丝热气的瓤儿:“红绫姐你尝尝!蜜糖芯子!烤得正到火候!”
滚烫的红薯刚碰着她冰玉般的指尖——
滋啦!噼啪!
一股寒气肉眼可见地顺着她的指尖爬上红薯!眨眼间,刚才还冒着热气儿的金黄蜜薯变成了裹着一层晶莹冰壳子的冻疙瘩!楚红绫面不改色,手腕微动,宽大的袖口一卷,冰疙瘩消失不见。
孔十六张着嘴,烤红薯的香气还飘在鼻尖,手里的东西己经成了冰块:“这…这冰镇红薯…还是头回见识…”
凌青宇没骨头似的歪在院子老梨树下的藤条躺椅里,怀里抱着个毛茸茸的青皮大冬瓜当靠垫。腰间挂的神农鼎化成的玉佩温温热热,一股温润的青碧光华像有生命般顺着藤椅缝隙丝丝缕缕地往下漏。
椅子腿边原本蔫头耷脑的两棵狗尾巴草像是被打了鸡血,“啵啵”两声,草茎猛地拔高三尺,草穗子眨眼间膨大成拳头大的金色绒球,沉甸甸地弯着腰。
“苍,”凌青宇懒洋洋地用指尖弹了弹腰间玉佩,玉佩温热的触感下传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搏动,“出来见见世面?”
鼎内里毫无预兆地飘出个冷冰冰、带着嘲讽的声音,清晰钻进每个人耳朵眼:“一窝泥巴里打滚的土耗子开大会…空气都被土腥气腌入味了,懒得污染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