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界,东域,青石山脉如一条沉睡的巨龙,横亘在天地之间。山脉边缘的青石镇,便如巨龙鳞片上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世代受着山脉的庇护,也承受着它偶尔的怒意。时近深秋,连绵的秋雨淅淅沥沥,将小镇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湿冷。
镇外五里,半坡之上,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在风雨中孤零零地矗立着。庙门的匾额早己腐朽不堪,“山神庙”三个大字被岁月啃噬得只剩模糊的轮廓,唯有庙前那株需三人合抱的老槐树,虬结的枝干在雨中舒展,透着一股顽强的生机。
庙内,光线昏暗,空气中混杂着潮湿的尘土味、淡淡的草药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衰败气息。正中央,供奉的山神泥塑缺了半只胳膊,脸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唯有一双空洞的眼窝,似乎还在默默注视着庙内发生的一切。
神像前的蒲团上,坐着一个少年。他约莫十五岁年纪,身形略显单薄,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浆洗得还算干净,只是袖口和裤脚都仔细地打了补丁。少年名叫王磊,清俊的脸庞上,一双眼睛漆黑如墨,此刻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忧虑与沉静。他正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干净的布巾,蘸着温水,轻轻擦拭着躺在简易木板床上的老人的额头。
木板床上的老庙祝,是王磊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老人瘦骨嶙峋,呼吸微弱,每一次咳嗽都像是在耗尽残存的生命力。王磊看着老人枯槁的面容,握着布巾的手微微颤抖,眼眶早己泛红。
“咳咳……磊娃……”老庙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手猛地抓住王磊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爷爷,您慢点咳,我这就去给您倒水。”王磊连忙放下布巾,转身想去拿桌边的陶碗。碗里的水是他今早从山涧打来的,早己凉透,但这己是庙中唯一能找到的水源。
老庙祝却摆了摆手,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目光落在王磊脸上,充满了慈爱与不舍。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别……别忙了……爷爷……怕是真的要去了……”
“爷爷!”王磊的声音陡然哽咽,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您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去镇上请李大夫!他说过,只要找到‘还魂草’,您的病就有救!”
他说着就要往外跑,却被老庙祝死死拉住。
“傻孩子……”老庙祝艰难地摇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那‘还魂草’长在断魂崖顶,岂是你一个凡俗少年能采到的……磊娃,听爷爷说……有些事,是命……”
王磊停下脚步,泪水模糊了视线:“爷爷,什么是命?为什么我连自己的爹娘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被扔在这山神庙里?”这些问题,他问了十几年,老庙祝却总是避而不答。
老庙祝看着王磊焦急的脸庞,浑浊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像是回光返照。他松开王磊的手,颤抖着伸向自己贴身的衣襟,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枚漆黑如墨的石头。
那石头约莫拇指大小,呈泪滴状,表面光滑温润,入手微凉。奇特的是,在昏暗的光线下,石头表面竟隐隐流转着一丝极淡的幽光,仿佛蕴藏着一片深邃的星空。
“这是……”王磊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老庙祝有这样一枚奇特的石头。
“星……星陨泪……”老庙祝的声音越来越低,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当年……捡到你时……你怀里就抱着它……它是你的……宿命……”
他将星陨泪塞进王磊的手心,那冰凉的触感仿佛瞬间渗入王磊的灵魂深处。
“去……寻……你的根……”老庙祝的眼神渐渐涣散,手指无力地垂落,“记住……世道险恶……万事……小心……”
最后一个字落下,老庙祝的手彻底失去了温度,眼睛也永远地闭上了。
“爷爷!爷爷——!”
王磊嘶声呼喊,可床上的老人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山神庙里,只剩下王磊压抑的哭声,和风雨敲打庙顶的淅沥声。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粗布衣衫上,晕开一片片深色的痕迹。他紧紧握着手中的星陨泪,那丝幽光在泪光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小,王磊的哭声也渐渐停了下来。他用袖子擦干眼泪,眼神中虽然依旧弥漫着巨大的悲痛,却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他小心翼翼地将星陨泪贴身藏好,然后开始动手清理庙内的杂物——他要安葬爷爷。
没有棺木,他就冒着雨,去山上砍了几棵青冈木,用老庙祝留下的斧头和凿子,勉强拼凑成一个简陋的木匣。没有墓碑,他就从山下背来一块平整的青石,用捡到的废铁在上面刻下“恩公老庙祝之墓”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当他浑身湿透地将老庙祝下葬时,天色己经擦黑。秋雨初停,一弯残月从云层中探出头,清冷的光辉洒在山神庙后的小土坡上,照亮了那座新添的坟茔。
王磊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跪在坟前,点燃了三炷用干草搓成的“香”。
“爷爷,您放心去吧。”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我会记住您的话,去寻我的根。我也会好好活下去,不会让您失望的。”
山风拂过,坟前的草香轻轻扬起,像是老庙祝最后的叹息。
王磊站起身,回望了一眼这座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山神庙。破旧的屋檐,斑驳的神像,还有那棵在风雨中挺立的老槐树,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仿佛瞬间变得无比遥远。从今往后,这里再也没有爷爷咳嗽的声音,没有热腾腾的野菜粥,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星陨泪贴身存放,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仿佛在提醒着他身上背负的谜团与宿命。
“星辰……宿命……寻……”
老庙祝临终前的话语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
青石镇太小,青石山脉也太矮,这里容不下他的迷茫,更找不到他的答案。他知道,自己必须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去寻找那所谓的“根”,去解开星陨泪的秘密,去面对属于他的“宿命”。
夜色渐深,王磊最后看了一眼老庙祝的坟茔,然后毅然转过身,背上一个用破布缝制的简陋行囊,里面只有几件破旧的衣服,半块干硬的麦饼,以及那枚冰冷的星陨泪。
他没有回头,迈着略显踉跄却异常坚定的步伐,朝着山外的方向走去。
身后,山神庙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孤寂,如同一个被世界遗忘的梦。
前方,是未知的道路,是浩渺无垠的沧溟界,更是属于少年王磊的,波澜壮阔的修仙之路的起点。他的手中,紧握着那枚神秘的星陨泪,仿佛握着整个星辰的命运。
山风依旧,只是这一次,风中似乎多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预示着某个沉睡的宿命,即将在这个边陲小镇的少年身上,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