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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6.

我顺势接道:“这马车不仅安静,还很宽敞,后座能躺下两个人都不挤。”

……

转念一想,莫非我的马车也将成为他与那女子私会之处?

我斜睨他一眼,语气不善:“问此何用?”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轻捻耳垂:“无甚。”

这小子,尽做些故弄玄虚之事。

顾沉要温习功课,是以夜晚时分我入他房中为他上药按摩。

进屋时,顾沉卧于床榻之上,似在小憩,科举在即,他足又受伤,我心中不免忧虑。

我轻手轻脚地入他房,坐于床沿,挽起他的裤腿。

他的足踝处,红肿泛紫,想来定是疼痛难忍。

下个台阶而已,何以摔至如此地步……

我将药涂抹于他足踝,依大夫所教之法轻轻按压。

床上之人眼睑微动,黑眸流转,低语道:“苏柔。”

“嗯?”

我专注地按摩他的足踝,未曾给他一个眼神:“安寝吧。”

按压片刻,床上之人果然入眠,我为他掖好被褥,细细打量起他的居所。

漆黑的帘幕后有一处宽敞的榻窗,我不禁想起,他与那女子定会在此处私相授受。

比如,那女子望着窗外,语气哀怜:“莫要如此。”

而一旁朴素的漆黑书案下方,空间之大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之人。

我蹙眉顿悟,见多此等物事,我的心性都变得不洁了。

顾沉的书案甚是整洁,我眼尖注意到最上方一本漆黑如墨的册子。

我不自觉抚上那本册子,这似是顾沉的日记。

乌黑的封皮,宛如顾沉此人的气质一般,分外冷漠。

“苏柔,莫要翻看。”

他何时醒来的,我有些意外地收回了手:

“我并未翻看。”

顾沉撑起身子,神情疲倦,哑声道:“苏柔,我想吃你煮的面了。”

父亲葬礼那日,我随顾沉回府,十三岁的孩童一言不发,躲在房中,将门反锁,如何唤他都不应。

那夜,我为他煮了碗面放在他房门口。

三更时分,我出来饮水,在廊下瞥见顾沉蜷坐地上,狼吞虎咽地吃着面。

我佯装未察,下楼取了杯热茶,在厅中踱步良久才返回房中。

7.

翌日清晨,我下楼时,耳闻厨房中碗筷叮当,少年系着围裙,从门框探出头来,礼貌地唤我:“姐姐早安。”

想起往事,我不禁莞尔一笑:“好,我去为你备面。”

厨房恰好还有一把面,锅中,水汽沸腾。

我望着随沸水翻腾的面条,不禁思索,在既定的命数里,我们岂非如这锅中面条一般,皆是命运这条激流中无依的浮萍。

我陷入沉思,一双有力的臂膀就在此时揽住我的腰身。

我有些怔然,正欲推开,却听身后之人说:“我思念父亲了。”

他如此一说,我便无法拒绝于他。

顾沉俯首靠近,呼吸的热气喷在我耳畔,轻声道:“苏柔,莫要紧张。”

我并未紧张,只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半晌,他叹息一声,低语道:“姐姐,我们本该是最亲密之人。”

顾沉心跳如鼓,敲在我的后背,我有些恍惚。

……

再次为顾沉上药时,我专注地看着他的足踝。

着实奇怪,明明日日敷药,如何一点都未见消肿。

反倒是,似乎愈发严重了?

我抬头,注意到顾沉炽热的目光,愣了愣。

他轻轻咳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问道:“你啥时候能好?”

顾沉语气平淡:“好了就要去住校吗?”

我拍了拍他的脑袋,“才不是,是姐姐担心你。”

听我这么说,他的眼神似乎闪了闪,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嗯。”

那日之后,顾沉的足伤很快痊愈。

又一次去学堂接他时,门口一位颇为俊朗的公子主动与我攀谈。

他名唤陆铭,是回来看望夫子的上届秀才。

陆铭着一袭玄色长衫,气度不凡,他言语温和,未让我感到不适。

故而他言说要结个脂粉之交时,我并未拒绝。

正欲取出手帕,顾沉突然行至我身旁,整个人倚靠在我身上,手也轻揽我的腰间。

我愣了愣,问他何故如此。

顾沉言说腿疼,有些乏力。

可他的腿伤不是已然痊愈了吗?

这般情形,再与人结交似有些不妥。

我歉然向陆铭告罪,扶着顾沉上了马车。

方一上车,顾沉看着我,眉眼含笑,语气阴沉:“苏柔,你想为我找个姐夫么?”

8.

想到不过一月,顾沉便至成年之龄,将与那佳人邂逅,我心中不禁泛起异样。

我压下心里的不舒服,轻声说:“嗯,给你找个姐夫吧,我也不小了。”

话刚说完,车厢里安静了下来。顾沉眼神阴沉,一言不发。

回家后,他一句话没说,直接上楼回了房间。看着他的背影,我叹了口气。

出门去找柳晴,见面时,她打趣道:“叫你好几次都不出来,今天居然主动约我。”

我心虚地喝了口酒:“顾沉腿伤了,前段时间忙着照顾他。”

“行吧。”

柳晴吃着糕点,突然问我:“苏柔,你觉不觉得你弟太依赖你了?”

顾沉——太依赖我了吗?

年方十三,我开始照料他。最桀骜时他不入学,我可不纵容他。

他敢不入学,我便敢不归家,任他挨饿。

他逃一日学,我便一周不归。

后来他学乖了,不再逃学,每日归家第一件事便是巴巴寻我踪迹。

若说依恋,恐怕那才是顾沉最依恋我之时。

顾沉及冠那年,赠我一串璎珞,还附一张贺卡。

末尾写着【我在意你】。

我当时欣喜若狂,弟弟终是长大了,我欢欣地告诉他:“姐姐亦在意你。”

可自那以后,他便开始桀骜,再不唤我姐姐。

我干巴巴地向柳晴解释:“十三岁时他目睹父亲去世,或许心性脆弱,故而依恋于我。”

柳晴挑眉,为我斟了杯酒:“你上回说什么路人闲人之类,莫非令弟就是那位公子?”

我怔了怔,问她何以有此一问。

柳晴托腮道:“父亲早逝,再加上他这般俊朗,若非那位公子便奇怪了。”

我饮了口酒,柳晴猜中了,可她定想不到,顾沉是何等天资聪颖的公子。

“可你为何说我等是路人闲人?你是那公子的姐姐,我是那公子姐姐的闺中密友,我二人怎也是要紧之人吧。”

柳晴戏言似的开口,闻言我却怔在原地。

是啊,我与顾沉乃是姐弟。

胸中郁结,我连忙又饮了杯酒。

柳晴食着花生,语气关切:“苏柔,你当慢些。”

不知顾沉何时至此。

究竟为何,为何顾沉总能寻到我,接我归家。

9.

我醉卧榻上,问顾沉道:“你可喜欢那车驾?”

顾沉冰凉的手抚上我的面颊,我听见一声“喜欢”。

“只要是你所赠,我皆喜欢。”

我怀中似拥着一块寒冰,我被抱得越发紧密,几乎喘不过气,说不出话。

恍惚间,这寒冰渐渐化作顾沉那张清冷的面容,他堵住我的唇,眼神炽热:

“顾沉,我是你姐。”

我越发喘不过气,厅内呼吸沉重,此起彼伏。

我未听见下文,只闻一声低沉笑语。

“那又如何。”

醒转时,我敲了敲额头。

一沾酒便昏沉,何时才能改此陋习?

我方出门便撞见顾沉。

他系着围裙,声音如常:“准备用膳吧。”

我凝视他的唇,问道:“你身子不适?”

他闻言目光微动,唇角微扬,语意幽深:“嗯,身子确实不适。”

言语间,他颈间那抹红痕若隐若现,分外惹眼。

我坐上餐桌开始用膳,眼尖地注意到桌上放着一盆我从未见过的花。

“这是何花?”

顾沉捧着碗,动作优雅,闻言瞥了一眼,不疾不徐道:“金鱼草,随手买的。”

你莫说,还颇为好看。

我顺口问他这花有何寓意。

他夹着菜,神色淡然:“情之所至。”

记得如此清楚?

我心中有种怪异之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餐桌上寂静无声,让我颇感不安。

“你不恼了?”

昨日我说寻姐夫,他气成那般。

“嗯。”

不恼便好,用罢膳食,顾沉去洗碗。

我取了话本看了起来,柳晴便遣人送信来,约我午后出去,言有事与我相商。

我很快应允下来。

午后出门时,顾沉立于厅中,目光幽深。

我下意识向他解释道:“与友人出去。”

见他仍不言语,我缓缓补了句:“女子。”

顾沉这才神色稍霁,淡然道:“等你归来。”

可恶,为何弟弟反倒压制于我?

我怎反被顾沉这小子压制……

当真无用。

见到柳晴时,我告知了她此事,自嘲无能。

柳晴托腮,笑着道:“可他生得如此俊朗!被压制又有何妨。”

似乎,有些道理?

“对了,你言有事,何事?”

10.

她轻抿一口茶水,徐徐道:“陪了你这许久,我也该回去了。”

柳晴是我在京城结识的闺中密友,得知我在乡下逗留多时,便特意来探望,顺道游玩一番。

“苏柔,你当真不回去了?”

我默然不语,心中暗忖距离顾沉生辰还有多久?

恰似,就在下旬。

“你帮我寻个下旬的船票吧,我……到时再做定夺。”

“好。”

与柳晴道别后,我伫立街头,把玩着颈间的玉佩。

实则我并不想与柳晴同返京城,因在京中我难觅归属。

而在此地,我却寻得了安身之所。

顾沉与我血脉相连,数年羁绊,与他相处时,我总觉心安。

然而不日后,他将与那佳人相遇,而我,沦为局外之人。

无论如何,我都不愿目睹那般光景。

回家后,我对顾沉说:

“你要是日后有了心上人,记得告诉我。”

我会自己离开的。

顾沉正靠在躺椅上。

听了这话,他眯着眼看我,笑了笑:“嗯,我会告诉你的。”

很快就到了顾沉生日那天,是周五,我在定好的酒楼里等他。

等了很久,仍不见他的身影。

正欲出门去寻时,却看见他与一名女子在一起,

那一刻,我如坠冰窟。

我看着满室的贺联与装饰,又看了看特意换上的新裳,涩然一笑。

日暮时分,小二上前问我:“这位小姐,可要添些茶水?”

我迟疑片刻,起身:“不必了。”

空中飘着细雨,我唤来一辆马车。

去码头的途中一路通畅,我心绪纷乱。

其实我也不知为何明明早已知晓顾沉会与那佳人邂逅,为何还会如此伤怀。

眼看即将抵达码头,

却从后方突然冲来一匹黑马,速度越来越快,在大雨中嘶鸣,不顾一切地冲向路边的栅栏。

前路被阻,车夫吓了一跳,急忙勒马。

我看向窗外,雨势渐大,马上下来的人步履蹒跚。

一身黑色长衫皱皱巴巴,满是黏腻的糕点痕迹。

那人踉跄着朝我走来。

11.

马车帘被掀开,顾沉取下斗笠,面上血迹斑斑,他神色异常,目光灼灼,似乎濒临崩溃。

他手心沾血,抚上我的面颊,眼中满是执念:“苏柔,你欲往何处?”

我被他触碰的肌肤沾上血迹,一片。

又一次,我们的血液相融。

我找到柳晴,将方才发生之事告知于她:

“顾沉此刻受伤了,我恐怕……暂且不能启程了。”

柳晴叹了口气,沉默片刻道:“苏柔,你可曾觉得令弟行事有异?上回我们一同饮酒时,他抱着你归府我便觉蹊跷。”

上回,顾沉抱着我归府了?

柳晴还欲言其他,但船只即将启航,她说待她抵达后,会写信与我细说。

我赶忙送顾沉去医馆,待检查后,

大夫出来,面色凝重:“令弟身上的伤并无大碍,只是他的足踝,原本就有旧患,今日又淋雨受了寒……”

顾沉足踝上的伤是旧患?

我走进内室,顾沉手腕上缠着药布,他面色苍白,目光游离:

“姐姐,莫要离我而去,除你之外,我已再无亲人。”

我沉默,轻轻颔首,又问他与那女子是何缘故。

顾沉说今日本就因学堂之事耽搁了,在酒楼前又被一个捧着糕点的女子撞到,他本打算回府换身衣服再来的。

可顾沉不是应当对那佳人一见倾心吗。

我心绪纷乱,还有许多疑问,但对上他幽深的眼眸后,却哑口无言。

事实上,我不敢问。

气氛诡异地沉默着。

我们之间隔着一层薄如蝉翼,却永远不可逾越的界限,那是血脉亲缘。

12.

大夫检查后,见他身体无甚大碍,终允其离去,只嘱我近日当多加留意他的身体状况。

我唤来一顶轿子。

轿中,我心慌意乱,越靠近家,越觉得不对劲。

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浑身发冷。

顾沉下轿后,替我掀开帘子。

他眼神深邃,轻声说:“姐姐,到家了。”

顾沉几乎是把我拉进家门的。

门一关上,顾沉就抱住我,在我耳边说:“苏柔,你跑不掉了。”

我愣住了,随即挣扎起来。

顾沉身上冷冰冰的,他突然吻了我。

恍惚间,我想起了那天喝醉的事……

原来,他早就对我有了坏心思。

我狠狠打了顾沉一巴掌,气得直喘:“顾沉,我是你姐姐!”

顾沉笑了,眼神疯狂又固执:“可是,我们不是亲姐弟啊。”

我惊呆了,喃喃道:“怎么可能……”

顾沉不解释,紧紧抱着我说:“苏柔,我已经成年了。”

他玩弄着我的头发,小声说:“本想成年那天就这么做,可总有人来捣乱……”

捣乱?

“那个撞我的女人,苏柔,你猜她现在在哪……”

我吓得发抖,还是说:“顾沉,别做傻事。”

他才刚成年,不能……

顾沉闷笑一声,开始啃我的脖子,疼得我直叫:

“苏柔,我只是爱你,不是坏人。”

“我要是伤她,我会坐牢的,我没那么傻。”

我被他咬得难受,推他:“别这样。”

原来,我与顾沉并非亲生兄妹,他是父亲从孤儿院领养的孩子。

我被顾沉禁足了,其实也算不得禁足。

因为他知晓我不会报官。

毕竟,他是我名义上的弟弟,我又怎舍得呢?

我抗拒过顾沉的亲近,但当他拿着小刀抵在自己手腕上时,我终究还是会心软。

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顾沉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打他,他觉得是奖赏,耳根红得不行。

我骂他,他掀掀眼皮,他歪头,挑眉轻笑:“苏柔,继续骂。”

13.

那段时日,顾沉压力甚大,他揉着我的脑袋,语气沉闷:“姐姐,科举压力甚重,你莫要闹了。”

我:……

顾沉甚至不想去书院,只想守着我。

书案下,我语重心长道:“你不可不去书院,你若连秀才都考不中,我说出去都怕人笑话。”

顾沉听罢冷冷一笑,语气欠欠地补刀:“姐姐,专心点。”

我:“……”

待他考完科举,顾沉依旧不愿让我出门。

我十分不爽,皱眉道:“起码,让我给柳晴通个信吧。”

顾沉闻言目光在我身上流连,摇头道:“不行,除非……”

我:“……”

过了一段时日,我终于得以与柳晴通信。

我给她递了封信。

“你终于回信了,若非你弟给我报平安,我都以为你被人囚禁了。”

我沉默片刻,问起柳晴那日船只启航前她要告诉我的事。

“你可曾觉得你弟甚是奇怪,每回我们出来饮酒都能寻到你,更何况,那次你醉酒,他抱着你上车,从我那个角度来看……他似乎在亲你。

“再者说,你弟缘何会知晓你要去码头,还恰巧知道你在哪条路……

“还有……你弟要入住书院的前夜就伤了足踝,这一切也太蹊跷了吧。”

我安慰了句柳晴:“或许只是巧合,他近来倒也安分。”

放下信笺后,我熟练地取下脖颈上玉佩里的定位符,扯唇一笑。

凌晨,顾沉看着窗外,喃喃道:“苏柔,若你知晓我对你撒了一个谎,你可会原谅我?”

闻言,我看了眼他喉结上的小痣,垂眸道:“你猜。”

顾沉,我早就说过了,我们是一类人。

所以,莫要担忧,你我终将不离不弃。